首页 -> 2006年第8期

重新妖娆

作者:向 春




  但是我害怕夜晚,害怕夜深人静时电话铃响起。一个醉酒的夜晚我回到家里,看见幽暗的灯光下米缨子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怀里抱着一只靠垫,睡袍紧裹着她的身体,只有一只脚非常放松地耷拉着。在我们恋爱的时候,米缨子总说自己的脚凉,即使在电影院里,我都会把米缨子的脚丫子揣到我的胸口上。而脚丫子一热米缨子就要睡觉,电影散场了,米缨子还在睡,我就抱着她的脚丫继续看第二场。那时候我似乎最喜欢米缨子的是她的脚丫子。
  人在酒后特别容易怀旧,此时想起我和米缨子的过去,我的心中充满温情和悲伤。我靠着沙发坐下来,双手捂住米缨子的脚丫子,想把它放在我的怀里。米缨子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我。我和米缨子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对视或者凝视了,她的眼神让我慌乱起来。我的身体向后挪了一下几乎是哽咽着对着我胸前的米缨子的脚丫子说:米缨子,其实我是爱……米缨子把她的脚丫子抽回去了。我知道我错在了不该加“其实”这两个字上。爱就爱,其实什么呢?
  电话铃响了,我反倒舒了一口气。
  米缨子伸手按下了免提。是米缨子的朋友蓝乔。听到蓝乔的声音,米缨子像脱下了一件外套那样换下了刚才的表情。观察女人打电话很有意思,如果对方是异性,她们会下意识地整理头发,调整出最迷人的表情,如果对方是自己感兴趣的异性,她们的面色会骤然变得红润、娇嫩,声音抒情起来。
  哎,米缨子,你在干什么?
  我在听贾如男讲话。
  他在说什么?
  他对我说“我爱你塞北的雪”。
  呵,他真虚伪,他应该说“爱上你是我一生的错”,然后扇你一巴掌出门,到外面去寻欢作乐。
  米缨子拿起了听筒,她和蓝乔在争吵。蓝乔说米缨子和她是两条母狗,经常咬别人也互相咬,彼此伤害也互相舔舐。我于是给她俩画了一幅漫画:两个狗身人面的尤物,穿着“爱”牌的时装,一边怒目而视相对而吠,另一边为对方瘙痒。看到这幅画,米缨子说我的脖子下面怎么接上了狗的身子,蓝乔说狗的身子上面怎么安上我的脑袋。最后蓝乔在上面题了字:假如我是一个男人,我会爱上这两个小妖精。米缨子咯咯咯地笑着,耳朵和脖子都红起来。她看起来很开心,我的心情也开朗起来。
  我的情绪总是受米缨子情绪的影响,我就不能像米缨子那样自顾自活在自己营造的氛围里。男人是最怕孤独的,如果二十四小时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就听到自己的耳鸣,我就会手足无措。可是有一天,米缨子却让我充当一个哑巴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而她充当一个瞎子,为了找感觉她用一条黑纱巾蒙上了自己的眼睛。起先她执着我的手,动用二十个指头试图创造一种特定的语言。之后,她的手在我的脸上摸,以轻柔或粗鲁的程度表示喜和憎。当她摸到我的耳朵的时候,逗留的时间很长,她的手指沿着我的耳轮滑来滑去,像一个细致的裁缝识别一种好料子。我知道哑语里耳朵表示爱,这使我感动起来也心酸起来。感觉到我想说话,米缨子的手指挡在我的唇上。我得继续做她的哑巴。
  感受到米缨子还在爱我之后,我想下决心和米缨子推心置腹、开诚布公地谈一次,米缨子让一对聋哑人和瞎子互相沟通得爱起来,难道我们就不能消除芥蒂?
  我是要等米缨子外出回来打算一切都要从头开始的那天下午认识良秋的。
  良秋是一个古典型的美女,长着细长的凤眼和尖俏的鼻子,皮肤哑光,不白不黑。
  她说她听过我的美术讲座,看过我的个人画展。她要做我的人体模特儿。迄今为止没有一个男人看过她的裸体,她要把最宝贵的东西献给像我贾如男这样的艺术名士。人是经不起恭维的。恰当的恭维会使一个人暂时忘记自己。
  我作为一个男人非常感动。我确实为一个处女并且在为我准备着献身的处女深深地感动。良秋是我结婚之后接触的第十二个女人。十二,是人生的一轮,我想良秋应该是最后一个了,是一个句号了。
  我在靠近良秋的身体,其间我在断断续续地想起米缨子。我想象她提着旅行箱长发飘飘地向我走来,我在向她检讨着男人的狭隘,表白着我一直想向她倾吐的爱。
  在女人面前,在女人的身体面前,男人最容易体现人性,也最容易失去人性。我就要接触到了这个处女的身体。
  就在这时,米缨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她确实是手提旅行箱,长发飘飘。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想夺门而走,随即她又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我和我身后的良秋。接着她发疯似的尖叫一声,从地上抓起我和良秋的衣服向着窗外扔去。
  这时我才想起穿衣服,但是画室里连一根布丝儿都没有。我伸手去拽窗帘,想暂时遮蔽一下我和良秋的身体。可窗帘挂得很结实怎么也拽不下来。我气急败坏,满头大汗。米缨子仰天大笑着,笑得肩上的红围巾抖落在地。她的笑声是高亢的、凄厉的,这是一种可以打倒男人所有人格和自尊的笑。
  我终于像一只野兽跳了起来,我给了米缨子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指着良秋对她说:她是一个处女!
  米缨子捡起红围巾挂在脖子上,像江姐一样把围巾的一头甩在身后说:她对你是处女,对所有别的男人都不是,对她的丈夫也不是。她是你的处女,你一个人尊敬她足够,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米缨子离开我的画室的时候,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如果是个男人你就应该让一个处女饱满。
  我抱起浑身冰凉的良伙,把她放在我的一张油画上。我的所有的阳刚和所有的热爱都倾泻在了这张画布上。我有做男人的权利,有向往一个处女的权利,我表现得很出色,我想活得自信一些。我和良秋在这张油画上翻滚,良秋为我流淌的鲜血和画布上的颜料把两个裸体涂染得五彩缤纷。
  夜色降临时,我裹着一条窗帘出去买良秋穿的衣服。回到画室良秋不见了。她是裹着那条画布离开我的。
  我可以说爱上良秋这个美好的女人了。
  在这个城市里,我每天都在找,最后我醒悟了——我永远找不到良秋了,她在奉献自己最崇高的东西的时候,受到了来自于我这方面的凌辱和伤害。我这人真的很单纯很鲁莽,我上了米缨子的当。
  米缨子坐在电脑前,见我回来满脸笑盈盈的。我现在空前地厌恶米缨子及她的笑容,她的笑弥漫在空气中让我窒息。我绝望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的手放在键盘上,侧过脸说:我去你的画室是想告诉你,我去新疆旅行时爱上了一位叫胡海的男人……
  我知道米缨子最后一次旅行去的是广东,机票我都看过的。现在她又在给我讲故事,又要用故事中的情节表现自己是一个懂得爱、敢于爱、忠于爱的性情女人。
  我的愤怒无可奈何地爆发了,我怒吼道:你是个骗子!
  婚前你用你的完美骗了我,用你躲在长发后面的羞涩骗了我。婚后我就一直没有得到你,一直没有击中你穿透你。你再没有深情地看过我一眼,你深情地凝视衣橱里的每一件时装,深情地凝视书柜里的每一本书,对你的丈夫你是如此吝啬。虽然我经过一打的女人,但是每一次都笼罩着你的阴影,你像恶魔一样渗透着我,让我的一切行为成为假设。我是那么小心翼翼地对待你,我在使出浑身的解数,我在察言观色,我他妈的辛苦得一塌糊涂,从来没有换来你的一声呻吟。我的精血被你吸干,被你的眼光晾干,我像孔夫子的学生送给孔夫子的那条干肉,早已不能发出狮子般的怒吼……你是完好无损的,你把生命的激情保存在身体里,可以向你爱上的任何一个男人爆发得不可收拾。
  你,米缨子,你是个骗子!你在借助书利用书装点着你的高雅。大街上你腋下夹着书,包里装着书。回到家你在地毯上看书,屁股下坐着一本《辞海》。晚上你在床上看书,睡着了就盖在自己的身上。你今晚睡在30-31页之间,明天又睡在56-57页之间,就是没有睡在丈夫的双臂之间。你这样的女人鬼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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