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被”字意义的演变和用法考辨

作者:杨实和




  在我国古典文献中,“被”的意义和用法演变很复杂,考其本义,东汉文字学家许慎的《说文解字》如是解:“被,寝衣,长一身有半。”依此解,后代的文字学家,包括王力先生,都认为“被(pī)”本义是今义的被(bèi)子,说到底,就是把许慎言的寝衣等解为被(bèi)子。只是有所区分:先秦的被指小被,称寝衣,大被称衾(qīn)。许慎把被(pī)解释为寝衣,主要是受《论语•乡党》的影响:“……必有寝衣,长一身有半”,许慎硬是把这里的寝衣用于解释“被(pī)”字的本义了,究其实,证据是极为勉强的,笔者就不敢苟同,至于后人,又把许慎的寝衣解释为含义上的被(bèi)子更是勉强。寝,古汉语里本义是睡觉,那么寝义必是睡衣,而不应该是被(bèi)褥。衣,本义就是人的上衣,上古上衣曰衣,下衣曰裳。故在形声字里,凡衣部作意符的字,都于衣服有关,如袂、襟、袖等,那么“被(pī)”字,应该是形声字,左右结构,从衣皮声,也必是一种衣装。“皮”依陈奂《传疏》上古音(bì)。从造字时间上看,形声字晚于象形字、指事字、会意字,则“被(pī)”字造字也相对较晚。若从衣服的原材料看,最早的被(pī)衣或许是皮制品,用于御寒,若从这个角度理解“被(pī)”字,则“被(pī)”字为形声字,即用动物皮料做的外皮衣。这么说“被(pī)”也应该是一种着穿的衣服,方式应该是披覆在身上,下幅垂拖在身后。综合《论语》和《说文》对被的注解,被(pī)衣,长度为一身有半,正说明是上古的一种披在身上拖于身后的被衣。汉唐王公贵族都喜欢披这种衣服。而这种显示威严和富贵的被(pī)衣,尚没有发现其他的对应汉字。那么有何理由和根据将许慎的被衣解成小被(bèi)子呢?先秦典籍中尚无发现。至于衾,是一种晚睡时覆盖在身体的御寒物,是没有争的。衾,从衣今声,上下结构的形声字。更何况许慎的《说文》根据的是古代典籍,尤其是先秦典籍。由于那时尚没有发现甲骨文,势必许慎的解释也未必字字正确。实践已证明,许慎的《说文》有极大的学术价值和权威性,但难免有失当,甚至错误。其实许慎并没有说寝衣就是今义上的被(bèi)子,应该说是许慎的后人误解了。王力先生就说寝衣是小被(bèi)子。他的例证是《楚辞•招魂》“翡翠珠被”。寝衣为什么一定要是小被(bèi)而不是睡衣呢?“翡翠珠被(bèi)”的“被”为什么只能是小被(bèi)子而不能是一种被(pī)衣或一种睡衣呢?笔者阅读大量的先秦文献,做了细致考探工作,认为被(pī)最早应该是被(pī)衣,用于穿着的,类似今义的披风、风衣或大衣,至于是单是複,还是绵套,这是古人随季节而换装的。后来从被(pī)衣中分化出晚间睡觉时穿的寝衣,而白昼穿着的被(pī)衣与寝衣同存,至今仍是如此。应该说能夜穿寝衣是生产力发展的结果。但我想上古的寝衣绝不是平民化的、大众化的,而是有地位尊卑的。《汉书•霍光传》:“赐金钱缯絮绣被(pī)百领。”这就是汉代的一种被(pī)衣,类拟后来的长绵袍。汉代军人常在塞北作战,“缯絮绣被(pī)”是最好的奖赏,昼夜都能御寒,效果是很好的。别忘了,这里的量词单位是“领”。“领”即人后领,俗称脖子,引申衣领,再引申为衣服的单位。量词化后最早用于服装和帽盔。这里应是绵制被(pī)衣,而不是衾被(bèi)。最大的可能就是许慎说的寝衣,棉制的。又如:《汉书•昭帝记》:“赐衣为、被(pī)一袭。”“袭者,衣一套也。”这里也是说赐给衣服一套,而不是赐衣服和蓐被(bèi)各一套。这里也是一种被(pī)衣。至于蓐是褥的初文,睡眠处铺的草荐。最早的垫蓐是草编的。就是草垫被(bèi)。其实在“蓐”之前,还有“籍”,即垫杂草而取暖,还未经编制。有蓐就应该有衾。寝衣作为睡衣,晚间覆盖在身上,起到辅助衾被的作用,助于取暖,而由此后来又生出覆盖意义。如《左传•文公七年》:“训祖利兵,秣马蓐食,潜师而起。”《史记•淮阳侯列传》:“亭长妻患之,乃晨炊蓐食。”这里就是古褥字。王力先生说“蓐”与“褥”为通假字,其实不妥,应为古今字。还如李密《陈情表》:“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北宋末年周邦彦《齐乐天•秋思》:“欢重拂罗裀。”裀,褥子,这是一种罗制的褥子。说明宋代的褥质料又进步了。先秦文献的絮,绝非棉,应是麻葛纤维一类。棉在中原种植是较晚的。“衾絮”不是今日意义上的棉花套絮。
  被(pī)的本义纵然是许慎言言的“寝衣”,从词组成的结构看,中心语是衣,寝是定语,那就是睡觉时穿的衣服。从发音看,被(pī)衾在上古没有任何相同或相近之处,说明被(pī)衾在上古没有任何相同或相近之处,说明被(pī)衾必在这里不应该看成是大被子与小被子的区别,而是御寒方式的区别。或又问,从衣的形声字就与衣服有关,那么衾也是上下结构的形声字,怎么又是被字呢?有理。衾夜间用于御寒是与衣裳不同的。我认为,人类最早用衾取暖是坐着裹住身体的,类似穿衣,故从衣部。在古典文献里,“衾”作衾被(bèi)意义十分单纯,不像被字如此复杂,不生争议。要详辨被(pī),还是要看古代典籍的用例。
  一、被(pī)在先秦文献里,作睡觉时的盖被意义,极为罕见。请看用例:
  (1)天被尔禄。(受到)《诗经•大雅》)
  (2)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王。(被通披、穿)(《老子•七十二章》)
  (3)入军不被甲兵。(动词,遭受)(《老子•五十章》)
  (4)万物皆被其泽,得其利。(动词,得到)(《吕氏春秋•贵公》)
  (5)辩义而不可为,是被褐而出,衣锦而入。(通披,穿)(《吕氏春秋•用众》)
  由以上用例可以看出,被(pī)在先秦很少有被(bèi)子之意。《诗经•采蘩》有“被之僮僮”,“被之祁祁”,这是同《诗经》中最早使用“被”子,陈奂《传疏》曰:“通髟皮音(bì),首饰也。”并继续佐以用例:“被亦用编发。”编发,即假发。被(pī)的用法就开始。古人日常生活最重要的生活资料之一的被(bèi)子,为什么很难发现呢,只能说明上古人的被(bèi)子,应是衾。而多“穿、披”之意,则是由被(pī)衣的名词性引申出穿被(pī)衣时的动作的。被(pī)衣因用料多,御寒性能好,上古并不是人人都能穿上的,只有少数人穿此被(pī)衣。三国曹植《洛神赋》“披罗衣之璀璨兮”,王力先生说,这个意义本写作被(pī)?熏“披”支配的宾语说是“罗衣”,而不是披被(bèi)子。也可见被(pī)的本义最初与被是无关的。或许人问,十个用例太少了,代表性不够,且用例又多集中于《诗经》、《楚辞》,更有局限性。笔者考虑到这个因素,因而又详细地翻阅了诸如《周易》、《尚书》、《孙子》、《孟书》、《吕览》等等先秦典籍,惊人地发现,均很少使用被(pī)字,更证实了被(pī)衣,早期是少数身份尊贵的人穿着的,并非大众化的衣装,今日的少数民族首领多着披风,而民则无,也是间接佐证。
  二、先秦人使用衾被(bèi)是无疑的,即衾。王力先生认为,汉代后用被(bèi)的情况多起来。这种认识,看来也值得商榷。事实上,直到唐代,仍然用衾为常见,用被(bèi)极为罕见,至于汉或汉以前的文献中使用被字,理解上是偏颇的,或是用今义解释古文。应该说到了唐末和宋代,衾才互用,并偏重于用被(bèi)的。上下结构的形声字衾,也不等于左右结构的形声字“衿”。从发音看,衾(qīn)?熏衿(jīn);从意义上,衾是被子,而衿是系衣裳的带子。“青衿”,读书人穿的一种衣服,衿不等于襟,襟仅指衣服胸前的部分,请看用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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