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白眼

作者:戴 来




  “我们也是出差,唉,没办法,一年到头不是在火车上就是在飞机上。”
  秦朗知道他说的“我们”是指他和那个女人,但不知道他们是因为经常出差才搞到一起的还是搞到一起后才经常出差的。而他常年出差是为了给在家的老婆腾出足够的时间可以去搞。这么一想,好像出差和搞有着某种隐秘的因果关系。
  男人终于找到了打火机,并且点上了。秦朗隐隐有些失望。
  “你到哪儿下?”
  秦朗不想回答,但就此转身离开这样的事他又做不出来。就像尽管他老婆那样,他还是说不出“离婚”这两个字。由此,秦朗也打心底里看不起自己,懦弱,优柔寡断,顾忌这顾忌那,没有志气。
  “你到哪儿下?”
  “终点。”
  说完秦朗把烟头放进烟灰盒里,然后一脸阴沉地绕过挡在他前面的男人往包厢走去。
  
  那个刚才白了秦朗一眼的女孩还在过道上站着,她面朝车窗,神情呆滞,两手撑在茶几上。当秦朗经过她身边时,她往边上让了让,同时又迅速地白了他一眼。秦朗愣了一下。如果说第一眼是因为他在过道上抽烟,那这一眼白得实在没什么理由。她还在为那口烟生气?还是由那口烟而完全否定了他这个人?
  走到五号包厢前,秦朗忍不住又回头去看那个女孩。她又恢复了面朝窗外而站的那个姿势,并且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沉思。她可能是无意的,秦朗对自己说,看她的样子像是碰到了烦心的事,要不车开出有半个小时了,她为什么一直在过道上傻站着呢,所以,她的白眼不是针对他秦朗这个人的,而是对打扰了她沉思的外界表示抗议的一种方式,所以不要往心里去。没错,秦朗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不要往心里去。
  不这样想又能怎样呢?有一次,秦朗在单位的厕所刚好撞上了也来方便的厂长,出于一个戴绿帽子的男人的可怜的自尊,他没有主动打招呼。后者看了他一眼,好像还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低着头离开了。秦朗尿完后在味道呛人的厕所里呆了半天。他一遍遍地回昧着厂长刚才的一举一动,最后硬生生地从那一低头一皱眉中看出了内疚。另外,厂长的眼神里也很有内容,看看那双颓唐无奈的眼睛,就知道他很痛苦。痛苦什么?当然是对和秦朗老婆之间关系的欲罢不能了。那一眼被完整地保存在了秦朗的记忆中,每当心烦气躁地钻牛角尖的时候,他就拿出来咀嚼咀嚼,然后情绪就能缓缓地回落到可以正常生活的水平高度。不这样又能怎样呢?
  那个男人提着热水瓶摇头晃脑地过来了,嘴里好像还哼着小曲。女孩侧过身子让他过去。秦朗下意识地去看女孩的眼睛,但是,后者只是侧身让到一边,甚至都没看那个男人。她为什么不也给他一个白眼?秦朗又把刚才男人经过她身边的片段在脑子里回放了一遍,他看得很清楚,她确实没有翻白眼。
  “怎么不进去?”
  “看风景。”
  秦朗是用说“关你屁事”的口气回答他的,可这家伙一点也不介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孩,然后暖昧地笑着说,对,这边风景不错,说完还伸手拍了一下秦朗的肩膀。秦朗的身子往后缩了一下,但还是被拍到了,在那个男人打开门走进去的时候,秦朗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的后脑勺。
  对于白眼,秦朗并不陌生,然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在短时间内没头没脑地给了他两个,不会一点原因也没有。她是要借此表达什么吗?秦朗不着痕迹地往女孩的方向挪了两步,他想看清一些。他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盯着看了半天,也想了半天,最乐观最浪漫的想法是她对他有意思。不过那念头只在秦朗头顶闪了一闪,就被他否定掉了。最后,秦朗决定再从她身边经过一次,如果她再给他一个白眼,那他必须要讨个说法了。
  秦朗走到女孩跟前时,后者居然全无知觉。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擦着女孩身后最突出的部位——屁股,走了过去。女孩受了惊吓般一哆嗦,然后缓缓地就像是慢动作似的扭过半边脸来冲着正回头看她的秦朗用力白了一眼。这一个白眼重重地落在秦朗的脸上,其威力相当于一记脆响的耳光。他顿时觉得整个车厢暗淡了下来,情绪瞬间跌落到了谷底。同时,心中迸发出的怨怒使他的脸涨得通红。从未有过的冲动让他马上就想冲过去揪住女孩的衣领问个究竟,但他的双脚却把他带到了车厢连接处。
  吸完一根烟后,秦朗还是没能为自己找到一个说服自己不去质问女孩的理由,所以他又点了一根。突然,女孩埋着头跌跌撞撞地过来了,径直推开厕所的门走了进去。秦朗想也没想就跟过去,在斜对着厕所的盥洗间门口站定。这是一个不错的位置。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姑娘,今天必须交出一个我能接受的说得过去的理由。没什么好商量的,就算编也得给我编一个出来。虽然在这半辈子吃到的数不尽的白眼中,这三个白眼算不上什么,但它出现得过于频繁和无缘无故,它们已经伤害到了一个本就不自信的男人的自尊心。秦朗已经不打算再忍了。至少今天是这样。
  另一个厕所已经是几进几出了,秦朗估摸着得有二十多分钟了,而女孩还没有出来。他几次装模作样地做着扩胸运动走到厕所门口,屏息竖耳,听不出有任何异常的动静。
  就在这时,秦朗的肚子不合时宜地疼了起来,感觉有便意涌来,不是很强烈,可对秦朗来说已经是个不小的意外了。隔壁那个厕所这会儿刚好空着,他完全可以进去试一试,没准就此一举克服了困扰他多年的心理障碍。但是不行,秦朗觉得自己现在是一个守卫自己的尊严的战士,敌人一刻不投降他就不能擅离职守。
  秦朗由衷地佩服又嫉妒那些能在运行的火车上自如地睡觉和拉屎的人,尤其是后一项,那绝对是有难度的工作。但的确有人在进行着。秦朗在这儿站了将近半小时,依据进入厕所的时间长度可以判断出,至少有两个人,也就是三分之一的人做过此项工作。而另外三分之二,假如有此生理需要的话,也不排除顺利完成的可能性。
  火车的速度明显地慢了下来,列车广播车快到常州站了。列车服务员拿着钥匙疾步过来锁厕所门。这是个身材娇小没有胸脯的年轻女孩,眼睫毛特别地长,而且浓密,像扇面似的。秦朗想,她眨眼睛的时候,站在她对面的人大概都能感觉到有风吹来。从秦朗上车后就看见她一直在忙活,她应该是个好脾气的勤快人。秦朗也因此对她挺有好感。如果有机会的话,秦朗很想和她聊上几句。
  眼看着女列车员锁了隔壁厕所的门就走了,秦朗赶紧喊住她,提醒她另一间里面有人。有人吗?有人。秦朗说得非常肯定。如果需要,他还能具体描述出里面那个人的模样、身高和大致年龄。列车员敲了两下门,提高声音说道,有人吗?车马上到站了,进站前厕所将停止使用。里面一点回应也没有。她扭过脸问秦朗,你看见有人进去了?是啊,我看着她进去的,是个姑娘,进去半个小时了。她又敲两下,并迅速地和秦朗交流了一下眼神。他们都有些不安。秦朗说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她毫不犹豫地把钥匙插到了锁眼里,打开了厕所的门。她先推开一条缝,张了张,接着推开一半,探进去半个上身。秦朗伸长脖子也想看看,列车员已经“砰”地拉上了门,动作利索地锁好,转身走了。
  “怎么,里面没人吗?”
  年轻的女列车员没接秦朗的话。车到站了,开门,放下踏板,在门上插上车厢号牌,又是一连串的忙活,她脸上始终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这节车厢没人上下车,因而她只需要像个标志牌似的站在门口就行了。秦朗跟过去,扶着车门把手,探出身子冲站在下面的她又问了一遍,厕所里没人吗?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秦朗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下去,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可看的。她还是没有回答,而他这样追着问似乎让她有些恼火。
  “厕所里没人吗?”
  “没人。”秦朗话音未落,她猛然就抬起头来怒气冲冲地回答道,并且白了他一眼。没错,她白了他一跟。秦朗甚至感觉到脸上被她的眼睫毛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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