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人间喜剧》中的欲望描写

作者:李赐林




  马克思曾说巴尔扎克“对各种各样的贪婪作了透彻的研究”,确实,巴尔扎克捕捉到了资本主义社会或者说商品经济社会的本质特征,即商品、物或金钱激活了人的欲望,并在《人间喜剧》中进行了出色的描绘。对于欲望的理解,现代人已基本达成共识:欲望是一种想得到某种东西或达到某种目的的强烈渴望。人作为有幻想、会期待的动物,有欲望是正常的,也是正当的。对于个人,欲望是生命活力的体现和象征,没有欲望就成了机器;对于社会,欲望是促进其发展的推动力,没有欲望就没有生产,社会就会停滞不前;对于人类,欲望为征服行为提供了恒久的内在动力。但是,欲望具有极大的盲目性和自发性,因为欲望中的非理性的东西占据着主导的地位。可见,欲望是一把双刃剑,它给人提供恒久动力的同时,又将人推向极危险的境地(参见《城市想象与呈现》)。因此,欲望需要人的理性的引导和约束。19世纪现实主义作家巴尔扎克以人道主义思想为武器,以人性的眼光深入观察生活,深刻透视人性,深切地体察和反思了人的各色各样欲望的性质及其表现,从而对人的欲望作了比较正确的描写。
  
   一、对正当的欲望的肯定
  
   巴尔扎克并不一般地否定人的欲望,恰恰相反,他把欲望当作人的行为的主要动机进行描写,对正当的欲望给予肯定。在《人间喜剧》中,流浪汉想念家园,贫苦人追求温饱,商人渴望发财,知识分子希望成名成家,贵妇追求情人等等,都被当作正当的欲望给予肯定性描写。《乡村医生》以欣喜的态度写出山谷里的村镇居民用自己的劳动改变了村镇贫穷落后的面貌,使全村3000多人解决了温饱,且有了12家富户,100户小康之家,200户人家欣欣向荣;还以欣喜的态度描写了镇里的工厂主和店主们的勤劳致富,并且明确肯定金钱的流通在每个人的心里产生的挣钱欲望。《幽谷百合》中对莫尔索夫人农庄的丰收景象的描写和对人的劳动的欢快场面的诗意描绘,表明了作者对资本的合理利润的认可。作者还塑造了纪尧姆(《猫打球商店》)、皮罗托和昂赛末·包比诺(《赛查·皮罗托盛衰记》)等诚实经商的资产者形象,对他们的发财欲望表示认同,并对他们的生活和命运详细描摹,写成了恪守职业道德的资产阶级的典型人物,将他们的诚实经商和维护亲情、友情的行为作为崇高伟大的品德来赞扬。可见,巴尔扎克对人们正当的物质欲望即通过合理合法的方式谋求物质财富的欲望持肯定态度。
   巴尔扎克对富有者的物质生活享受也表示首肯。他对上层人物的豪华公馆、堂皇的居室、丰富的收藏、辉煌的舞会、富丽的服饰、精美的餐具、丰盛的菜肴等等,都以欣赏甚至钦羡的态度进行描写。如对德·鲍赛昂夫人府邸的金碧辉煌的客厅和她举行的大型舞会的描写(《高老头》),对蒙柯奈伯爵的艾格庄的富丽堂皇的庄院的描写(《农民》),对杜德莱勋爵夫人举办的盛大舞会上的一幅幅家庭神奇景象的描写(《夏娃的女儿》)等,都是典型的例证。对上流社会人士的性享乐,巴尔扎克也不常批判。由于当时法国贵族上流社会婚姻的特殊性,即年轻男子往往找富裕的寡妇成家,姑娘们往往与中老年贵族结婚,因此,婚外恋的现象很普遍。对这种婚外恋,巴尔扎克基本上持肯定态度,对那些双方情投意合的,他还当作纯洁的爱情歌颂,如鲍赛昂夫人的两次恋情(《高老头》、《被遗弃的女人》),莫尔索夫人与费利克斯的恋爱(《幽谷百合》),朗热公爵夫人与蒙特里沃上校的感情纠葛(《朗热公爵夫人》),蒙柯奈伯爵夫人与勃朗代先生的结合(《农民》)等等。对于爱情,巴尔扎克虽然也赞许那种缠绵的、心有灵犀的心灵爱,但他不再赞同但丁式的神秘的精神爱恋,也不赞同卢梭的心灵爱与肉体爱可以割裂开来的爱情观(卢梭在《新爱洛伊丝》中就是这样表现的),而是主张心灵爱与肉体爱不能脱节,进而主张爱情与婚姻也不应该脱节。《幽谷百合》中的莫尔索夫人,因婚姻不幸而爱上了贵族青年费利克斯,享受到了两情相悦的心灵爱的幸福与甜蜜,却因为没有享受到性爱的幸福而酿成了35岁死于心病的悲剧。《玛西米拉·多尼》中的卡塔尼奥公爵夫人与埃米利奥相爱,却因思想和性格中的某种因素而迈不出肉体结合的一步,差一点酿成悲剧。幸亏朋友们帮助,玉成了一桩幸福婚姻。这两部作品都表现了巴尔扎克的爱情观和婚姻观,即完整的爱情应该建立在心灵契合和肉体结合两者共存的基础之上,美满的婚姻应该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之上。
  巴尔扎克不但对人的正当物质生活需要和欲望持肯定态度,对人的自我实现的欲望也持肯定态度。他在《人间喜剧》中塑造了米雷诺医生(《于絮尔·弥罗埃》)、德普兰医生(《无神论者做弥撒》)、毕安训医生(《高老头》)、玛埃纽艾尔(《绝对之探求》)、但维尔(《高布赛克》)和大卫(《幻火》)等积极向上的知识分子形象,赞扬他们的高尚品德和积极进取的奋斗精神,肯定他们对社会、对国家、对人民所作的贡献,其中也包含了对他们出人头地、成名成家的欲望的肯定。在《公务员》中,作者还塑造了一个有强烈的自我实现欲望的政府官员拉布丹的形象。拉布丹正直能干,效忠国家,深孚众望,25岁就当上了处长。他有远大抱负,经多年的潜心研究,制定了一套包括精简机构、削减预算、改革税制等重大内容的改革方案,计划将方案呈给部长以取得部里出缺的司长职位,并争取使改革方案得以实行,以改革政府机构,造福国家和社会。拉布丹的愿望虽然没有实现,作者对他却表示了深深的敬意,对他出众的才干和忠公的品德给予了赞扬,对他强烈的自我实现的欲望给予了肯定。
  恩格斯把人的物质生活资料分为“生存资料”、“享受资料”和“发展资料”,与此相应,人的需要也可分为生存需要、享受需要和发展需要。为满足这些需要而产生的欲望都是正当的,是人之常情。巴尔扎克能以正确的态度在事件的叙述、人物的塑造和生活的评价中肯定这些正当的欲望,是因为他认为“情欲就是全人类。没有情欲,宗教、历史、小说、艺术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人间喜剧》第1卷)。其实,这只是人道主义者巴尔扎克对人的欲望的一个方面的态度,另一个方面是他更痛心于现实生活中人的情欲的泛滥,尤其是巴黎社会生活中各种欲望的放纵无度。因此,在《人间喜剧》中更多的是作者对不正当的欲望的批判。
  
  二、对不正当的欲望的批判
  
   欲望有“正当”与“不正当”之分。人的不正当的欲望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欲的过度膨胀;二是实现欲的非法和不道德手段”(《人学概论》)。巴尔扎克对不正当的欲望的批判大致与这一标准相吻合。他在《人间喜剧》中描写了一些近乎病态心理的偏执狂,深刻揭示出过度强烈的欲望对人的生理、精神乃至家庭、社会都会造成严重影响。
  在《绝对之探求》中,作者描写化学家巴尔塔扎尔·克拉埃先生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妻子贤慧又能干,儿女孝顺又争气。可是,他为了探索大自然的本原——“绝对”,便置妻子儿女于不顾,整天泡在自家公馆顶楼上的实验室里像一个工人一样地辛苦工作。他成了一个“科学研究癖”,从1810年至1832年的20多年中,虽几次面临破产,但总因痴迷而放弃不下,一直沉溺在实验室里。他的痴迷,造成了妻子因劳累和忧伤而中年早逝;他的痴迷,吞食了六份家业,耗掉了几百万金钱,毁掉了儿女的幸福,被全社会的人视为坏家长、坏丈夫、坏父亲。他的事业也始终没有结果,最后带着遗憾不尽的样子死去。他在科学方面追求不可企及的理想的偏执激情,使自己完全失去了理智,因而害人害己,巴尔塔扎尔是“实验室里的堂·吉诃德”。在《不为人知的杰作》和《冈巴拉》中,作者还塑造了两个艺术偏执狂的形象。《不为人知的杰作》中的弗朗霍费本是一个天才的画家,对现实主义有极精辟的创见,却因痴迷于追求绝对美而走入迷途,最后因一事无成而自杀。《冈巴拉》中的同名主人公冈巴拉,是个天才音乐家,却因过度狂热走向了自身的反面,成了“疯子”。他在酒醉时能奏出仙乐般的作品,神志清醒时却在自己的艺术原理指导下奏出人们无法接受的不谐和音。因此,他与妻子落到了过街头卖唱生活的悲惨处境。《高老头》中的面粉商高里奥则是一个父爱偏执狂。他本是一个暴发户,拥有几百万家财。然而他仍保持着市民的温情,在妻子去世后便把全部感情都放在两个女儿身上,用金钱去满足女儿们的一切愿望。他对女儿的爱近乎痴狂,以致将自己的最后一点养老金也给了两个贪心的女儿,终于被女儿和女婿抛弃。他的痴狂的父爱给自己带来了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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