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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的修辞艺术

作者:陆 尧




  从《北极村童话》《清水洗尘》《原始风景》中对生活美好与人性温暖的弹奏,到我们看到《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对生命和人性中阴暗面的尖锐逼视,迟子建一直以她搬弄和组合文字的高超技巧,和整个文章画卷传达出的意蕴,给我们一种于无声处的沁润,一种不着痕迹的感动,还有一种舒缓温和又不失穿透力的沉重。本文即以她的新作《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为例,浅析“迟小说”中的修辞艺术。
  一、隐喻象征人性中的黑暗与污浊和对美的执著相信与追求
  余华曾经说:“小说传达给我们的,不只是栩栩如生或者激动人心之类的价值,它应该是象征的存在,而象征并不是从某个人物或者河流那里显示,一部真正的小说应该无处不洋溢着象征,即我们寓居世界方式的象征,我们理解世界并且与世界打交道的方式的象征。”其实追求整体象征效果大概是现代作家的共同倾向,这又主要靠隐喻和象征的修辞手法来实现。在《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故事的发生地被放在了一个煤炭的产地——乌塘。那里的太阳“面目混沌”,那里的天空“就像一件永远洗不干净的衣裳”,乌塘的雨是“黑雨”,乌塘没有人敢穿白衬衫,乌塘的人喜欢打“黑伞”让人以为乌塘落了一群黑乌鸦……这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这个故事的悲剧性和“死亡”的主旋律,也象征着那些人性中的黑暗与污浊。
  此外,在传统小说中,对人物的命名也是很重视的,任命往往能够反映出人物的品格,修养,揭示人物的命运,引导读者准确地认识人物。文中作者的丈夫名字是是“魔术师”,却不能改变这个世界的黑暗,甚至连真正具有艺术意义的魔术也不能做,只是在舞台这个大染缸上无休止地把钞票变做金砖,变成女人的绣花胸衣,甚至他的死亡也像“魔术”一样“奇妙”。蒋百,蒋百嫂,蒋三生,周二,周二嫂,这些人物的无名,甚至数字化,其实更凸现了其欲望化的象征意义,反而是乌塘的地名,如月树街,紫霞巷等等,那样美丽而富有诗意,与乌塘本身的污浊形成鲜明对照。
  小说的开头起着冠领全篇的作用,结尾则有总结性作用,因而也是隐喻与象征用得较多的地方。本文结尾写道:“突然,我听见盒子发出扑簌簌的声音,像风一样,好像谁在里面窃窃私语着,这让我吃惊不已。然而这声音只是响了一刻,很快就消失了。不过没隔多久,扑簌簌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便将那个盒子打开,竟是一只蝴蝶,它像精灵一样从里面飞旋而出!”我想,这只蝴蝶不仅仅象征着魔术师,也象征着作者对美的执著相信与追求是永远不会变的。
  二、反讽与呓语化的写作让笑凝固在读者的嘴角而后陷入深思
  李建军博士梳理了西方从古到今的反讽定义后对反讽作了这样的界定:“它是作者由于洞察了表现对象在内容和形式,现象与本质等方面复杂因素的悖立状态,并为了维持这些复杂的对立因素的平衡,而选择的一种暗含嘲讽,否定意味和揭蔽性质的委婉幽隐的修辞策略。它通常采取对照性的描写,或叙述、戏拟、独特的结构、叙述角度的调整、过度陈述、克制陈述、叙述人评价性声音的介入等具体手法。”如以一本正经的口吻讲述荒唐的故事,以调侃或轻松的口吻讲述感伤沉痛的故事,以恢宏的叙述展示卑琐平庸的生活,等等。
  在《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中,魔术师的死本来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在文中的一开始却是司机喋喋不休地回忆自己是怎么样倒霉,甚至对“我”说:“我看你还年轻,模样又不差,再找一个算了!”而“我”的反应是想起了农民在自由市场选母马。再如:
  “我看靠她卖笤帚,卖到人老珠黄了也上不起!还不如学那些来乌塘“嫁死”的女人,熬它个三年五载的,“嘭——”地一声,矿井一爆炸,男人一死,钱也就像流水一样哗哗来了!要说什么是鬼,这才是鬼呢!"这些本该是人世间不能承受之痛,作家却用这种诙谐的语言语调,第一人称的口吻,对一些琐碎的细节进行不厌其烦的描写,甚至有些象不懂事的小孩子在呓语似的说梦话,抱怨,也许读的时候它能够引我们发笑,但这笑多数时候要凝固在嘴角,而后是彻骨的哀伤在心底随着作者一起蔓延开来,陷入深深的思索。
  三、比喻、通感与幻觉连接作者与读者的神经
  老舍曾经说过:“没有比一个精致的比喻更能给予深刻的印象的。”优秀的作家也都是善于运用比喻的主要的特征来写的,这是语言表达中事半功倍的方法。钱钟书先生在关于比喻的理论研究中曾说道:“比喻包含相反相成的两个因素,所比的事物有相同之处,否则彼此无法合拢;又有不同之处,否则彼此无法分辨。两者不合,不能相比;两者不分,无须相比。不同处愈多愈大,则相同处愈有烘托;分得愈开,则合得愈出意外,比喻就愈新奇,效果欲高。”在《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那些妙手天成,随手拈来的比喻也是随处可见。
  “我看你还年轻,模样又不差,再找一个算了!这是我离开看守所时,菜农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那口吻很像一个农民在牲口交易市场选母马,看中了一匹牙口好的,可这匹被人给提前预定了,他就奔向另一匹牙口也不错的马,叫着,它也行啊。”
  “旅客们怨气冲天,一会儿找车长要求赔偿,一会儿又骂滑坡的山体是老妓女,人家路基并没想搂抱你,你往它身上扑什么呀。”
  “女人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她对周二说,周二哥,你说蒋百嫂像不像这个盆子?它能装土豆又能盛豆腐,能泡海带也能搁萝卜丝,真是软的硬的、黑的白的全不吝!”
  “我娘看的牡丹,就得是歌厅中那些坐台的小姐,脸上得擦上二两粉,头发抹上二两油,嘴唇涂上二两口红,浓浓的,艳艳的,不然她是不看的。”
  这四处比喻正是合了“分得愈开,合得愈意外”之说,用我们平时想不到,和本体没有过多牵连,也不会用来打比方的东西来做喻体,产生了一种绝妙的讽刺意味,把小贩的猥琐,大家在车坏时的焦躁心情,众人眼中的蒋百嫂形象,屠夫的品味表现的栩栩如生。
  关于写景状物,与西方小说沉闷的静态描摹相比,中国小说有着动态呈现的传统,故环境描写也好,景物刻画也好,都来得空灵生动,流转自如。迟子建显然是继承了这一写作传统,并且还有所发展,即把动态性的描写推进到情态性描写的深度,不管是天,地,动植物,无机物,统统都是有生命有表情的。如:
  “我喜欢他凸起的眉骨,那时会情不自禁抚摩他的眉骨,感觉就像触摸着家里的墙壁一样,亲切而踏实。”墙壁与眉骨相同,“亲切而踏实”。
  “可这样的日子却像动人的风笛声飘散在山谷一样,当我追忆它时,听到的只是弥漫着的苍凉的风声。”
  “他一歪脖子,歌声就如倏忽而至的漫天大雪一样飘扬而起”
  “而那样的词在那个年代,就像插在围墙顶端的碎玻璃屏障一样,虽然阳光把它们照得五彩斑斓的,但你如果真想贴近它,跨越它,就会被扎得遍体鳞伤。”
  美好的日子用风笛声来形容,歌声像漫天飞舞的大雪,歌词是碎玻璃,这些不仅仅是奇妙的比喻,作家更采用了通感与幻觉打通了读者的视觉,听觉,触觉,很出色地表现了人物的内心感受,所有这些都在告诉我们,用语言叙述的小说世界,实则都是作家自己内心的风景。
  四、意境,诗化语言的美感让细节更深刻震撼心灵
  由生活中具有特征性的客观景象与作家的独特情思交融神会而形成的意境,历来就是中国诗学的审美追求,在中国古典诗词中这种含蕴幽深的境界满目可见,我们在迟子建的小说中有时也能领略到这种古诗词的境界。
  “我走出深井画店时,觉得带着一身的雪花,是陈绍纯歌声中的音符附着在我身上了。太阳在厚薄不一的云中徘徊,遇到云薄的地方,它就浅浅微笑着,而到了云厚之处,它就像一个蒙面的修女,一脸的肃穆。大地也因此忽明忽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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