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从杜诗看古代士大夫的人文精神

作者:阙明坤




  杜甫是我国古代伟大的诗人,被后世喻为“诗圣”,其诗歌被喻为“诗史”。杜甫诗歌在艺术上的造诣,是后人顶礼膜拜的对象。然而,杜甫在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并非仅仅体现在杜诗独具魅力的艺术形式上,更重要的体现在杜诗所蕴涵的儒家文化内涵和深广的人文精神。杜甫是中国古代典型的“士”,在他身上折射出中国古代士大夫的人文精神。
  
  一、中国古代“士”的精神追求
  
  《周礼·东官·考工记第六》云:“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士的传统在中国延续了两千多年,随着中国历史各个阶段的发展而以不同的面貌出现于世。“士”在先秦是“游士”;秦汉以后则是士大夫;魏晋南北朝时期儒教中衰,道家名士(如阮籍、嵇康)和佛教高僧(如道安、慧远)更能体现士的精神;隋唐时期,诗人文士如杜甫、韩愈、柳宗元、白居易等更足以代表当时“社会的良知”。宋代儒家复兴,范仲淹倡导“以天下为己任”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风范,成为此后“士”的新标准。
  钱穆先生很重视中国的知识分子,据考察,他提出,士是中国四民社会之一流品,“士是中国社会的中心”。孔子的兴起是“士”这一流品登上历史舞台的标志,钱穆先生认为孔子是中国“士”流品的创始人,自秦汉至清,孔子被奉为“士”之至圣先师,历代楷模。中国古代的“士”具有鲜明的中国文化特色,孔子彰显着中国文化的独特传统,代表“士”的原型。孔子以后,诸子百家兴起,士可以预闻政治、参加政府,士流品自此得势。但参加政府只是士特殊政治属性的体现,其实,士承担着文化使命与指导政治的双重责任。钱穆先生近而提出“士统即道统”的历史文化观念,士的最基本品性即是孔子所规定示范的:“士志于道”,意即士是道的承担者与实践者。钱穆先生指出,中国人所讲的道字,不仅是一个具体存在的事实,而还包括一个价值理想在里面,“士志于道”的“道”强调的是价值意义、整全意义、人文意义。士的职责在道,或曰“志于道”,这是“士”之身份资格的主要规定与本质属性。孔子的弟子曾参发挥师教,对“士志于道”的精神加以阐释,他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
  所谓“士志于道”,亦即谓士的职责在于发挥人文精神、维护人生价值、实践人生理想。“志于道”一直是中国士人的价值方向与人格追求,以天下为己任,肩负道义,承担责任,这就是中国古代“士”的一种共同精神。
  
  二、杜诗蕴涵的“士志于道”精神
  
  品读杜甫的诗作,我们可以清晰地发见杜甫是中国古代典型的“士”,杜甫一直坚守“士志于道”的人文精神,且以实际行动实践着儒学理想。
  1、积极入世的人生价值观
  杜甫出身于一个“奉儒守官”的家庭,他自幼苦读儒家经典,深受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观念的影响,平生之志乃通过当官来行儒家匡时济事之道,贯穿杜诗始终的主题就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儒家人生价值观。
  杜甫一生辗转穷困,满载希望,也经常失望。但无论处于何种境地,无论怎样落魄潦倒,他始终坚守着自己的政治理想,希望以臣的身份辅佐国君。安史之乱爆发,在避难途中杜甫为叛军所俘。后听说唐肃宗在灵武即位,立刻只身前往,冒死逃至凤翔,“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杜甫忠君报国,奉行“为官济事之道”的入世精神依稀可见。杜甫诗歌中有很多流露其内心世界的诗句,譬如“窃比稷与契”(《咏怀五百字》)、“时危报明主”(《江上》)、“忧国愿年丰”(《吾家》)、“毫发裨社稷”(《客堂》)、“几时高议排金门,各使苍生有环堵”(《寄柏学士林居》)、“致君唐虞际,淳朴忆大庭”(《同元使君春陵行》……这些都表现了诗人“致君尧舜上”的理想追求。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一诗中,杜甫以稷契自许,表明希望做稷契一样的贤臣良相,辅助人君治理天下,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人生态度,足见其经世之志。杜甫始终怀着入世的思想,执著的求索国治民安的路径,虽屡遭挫折而不改“葵藿倾太阳”之本性,他以“再光中兴业,一洗苍生忧”的政治激情,时刻关注政局动向。
  2、以天下为己任的社会责任感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是杜甫的现实关怀,也是他的终极关怀,这句诗是对杜甫诗作最精辟和最真实的写照,他的诗歌创作,始终贯穿着忧国忧民这条主线,他的内心世界,始终牵挂着天下大事,国计民生。杜甫的社会责任感,一方面表现为儒家特定的“忠君”“致君”思想,另一方面表现为对国家命运深切关注的忧患意识。
  其一,“忠君”“致君”思想。安史之乱中,当杜甫从长安叛军的围困中逃出时,并不是先回家看望家小平安与否,而是历尽艰辛,冒险投奔在凤翔的肃宗,希望在国难当头之时尽忠报国。当他获得进入朝廷的机会后,一直兢兢业业,忠于职守,《春宿左省》中曰:“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第二天要向皇上进言,他前一天晚上都睡不安稳,其严肃认真的责任心由此可见。即使流落民间,杜甫也“在家常早起,忧国愿年丰”(《吾宗》),“向来忧国泪,寂寞洒衣巾”(《谒先王庙》),其赤忱之心、忠君之志显露无遗,实在让人叹服。儒家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杜甫却无论在位不在位,无论穷与达,都始终以关心国事民瘼为己任。黄彻说他:“其穷也未尝无志于国与民,其达也未尝不抗其易退之节”(《碧溪诗话》卷十),朱弁评价道:“穷能不忘兼善,不得志而不能忘泽民”(《风月堂诗话》卷下),都指出他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已超过了一般的儒家要求。
  杜甫还在诗作中对恢复大唐盛世提出了一系列具体建议:反诛求、倡俭德、反开边、开谏路、抑藩镇、重农桑、远佞臣等。“谁能叩君门,下令减征赋?” (《宿花石戍》),“上请息甲兵,下请安井田。”(《湖江宴裴二端公赴道州》)等等诗句就表明了杜甫忠君致君的心声。
  其二,忧患意识。叶燮《原诗》曰:“杜甫之诗,随举其一篇,篇举其一句,无处不可见其忧君爱国、悯时伤乱,遭颠沛而不苟,处穷约而不滥,崎岖兵戈盗贼之地,而以山川景物、友朋杯酒抒愤陶情,此杜甫之面目也。”此言一语中的。杜甫“进亦忧,退亦忧”,是一个忧国忧民的爱国主义者。他经历坎坷,历经沧桑,后半生穷困潦倒,与黎民百姓接触密切,对朝廷的腐败、政治的黑暗、贫富的不均、人民的苦难都历历在目。
  杜甫一生的创作都围绕着忧民忧国的主题,安史之乱时期的重大历史事件在诗中都有反映,就是在成都,当他的草堂被大风和水害破坏,一家老小无以栖身的窘境中,他还担忧广大劳苦大众。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诗人幻想有一天,天下的寒士能住进温暖如春的大厦,欢颜度日,自己宁愿作出牺牲。为解脱天下人的不幸,而宁愿自己承担不幸,这就是壮怀一腔忧民之思的杜甫。在他的眼中,广大民众的苦难忧乐,都始终是最值得关注和同情的对象,他始终都在把自己融入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之中,始终都在抒发忧民之思,忧国之叹。这种至死方休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赤子之心,这种虽身处逆境而情系国家人民的高尚情操,是中华民族最宝贵的人文精神。
  3、感时愤世的批判精神
  杜甫生活在唐王朝由盛到衰的动乱年代,仕途坎坷,历经祸乱,因而能够体念人民的疾苦,其诗结合时事,有强烈的现实意义。杜诗大胆揭露当时社会矛盾,对统治者的罪恶作了较深的批判,对穷苦人民寄以深切同情。
  杜甫既看到上层统治者穷奢极欲的腐朽生活,也看到了“农夫田妇”、“失业徒”和“远戍卒”等普通人民的苦难,进而认识到上层统治者的穷奢极欲正是人民苦难的根源,认识到封建剥削社会中阶级对立的本质现象,写下了《兵车行》、《丽人行》、前后《出塞》和《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等有着深厚社会内容的重要诗篇。作为一个社会、时代的批判者,杜甫始终站在国家、人民的立场,出于对国家和人民的满腔热爱,对统治阶级的罪恶、对黑暗的社会现实进行了激烈而深刻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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