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天边的情人

作者:晓 苏




  晓苏,20世纪60年代出生于湖北省保康县一个名叫油菜坡的山村,1979年考入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1985年开始创作,在《收获》、《花城》、《十月》、《钟山》、《作家》、《山花》、《大家》、《江南》、《上海文学》等刊发表小说300万字,出版长篇小说5部,中篇小说集2部,短篇小说集7种,《侯己的汇款单》获首届蒲松龄全国短篇小说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现任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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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的一天,锄禾突然拿着一份会议通知来到我家,请求我批准他到外地去参加一个爱情诗歌研讨会。我开始没看会议通知,在我们这类有些知名度的大学里,老师们差不多每天都可以接到这样或那样的会议通知,作为一个小单位的负责人,我对这种五颜六色的宣传单早已屡见不鲜了。不过我还是打算让锄禾去,自从去年从当代文学教研室调到我们新诗研究所以后,他还从来没出去开过什么会呢。再说,锄禾与我的私人关系也不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朋友。当年读大学时,我们都是酸葡萄诗社的社员。他原来的名字叫储富贵,锄禾是他参加诗社后给自己取的笔名。
  我问锄禾,会议在哪里开?他说,在远方,一个远在天边的地方!他的声音很激动,抑扬顿挫,还有颤音效果,听起来一点不像日常生活中的对话,倒像是在课堂上给学生们朗诵诗歌。我听了有些肉麻,身上局部位置还起了鸡皮疙瘩。锄禾平时说话不这样的,他这天是怎么啦?我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下,发现他的眼睛比往常大多了,也亮多了。显而易见,锄禾正处于一种兴奋状态。我没有再问他什么,而是迅速打开了他递给我的会议通知。
  老实说,我开始没想到锄禾要去开会的地方会那么远,在内蒙古的满洲里,过了海拉尔,再穿越呼伦贝尔大草原才能到,真是远在天边啊!一看这么远,考虑到费用和时间,我立刻改变了主意,不打算让他去了。我很快找到一个理由说,这个会是民间性质的,以后有什么会再让你去开吧。锄禾一听就傻了眼,就像是我给了他当头一棒。他的这副神情让我大吃一惊,在我的印象中,他那次在得知副教授没评上的消息后也没这么失望过。
  不过锄禾并没有绝望,他愣了一会儿就开始央求我了。他说,卢所长,你是不是因为旅差费太多才不让我去的?我说,当然有这方面的原因,我们所里的经费一直都紧张。锄禾马上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旅差费只要研究所报销一半,另一半由我私人掏。我听了一怔,心想他家经济状况不是太好,平时一直都很节约的,现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方了?我提醒他说,自费一半也要两三千呀。锄禾毫不犹豫地说,两三千就两三千吧,我觉得满洲里这个会对我来说是机会难得啊!他的语气非常坚决,有点儿非去不可的味道。我于是暗想,锄禾这次执意远行,恐怕不仅只是为了开会吧?
  我对锄禾古怪地笑了一下,接着睁大眼睛问,你在那里是不是找到了一个情人?锄禾陡然浑身一颤,好像我的话让他触了电一样。他惊慌地问我,卢所长,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佯装严肃地回答说,如果有情人在那里等你,我就让你去;否则,你就是全部自费我也不让你去。锄禾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扬起脸看着我说,卢所长,你若是把我当朋友看,我就告诉你;你若是以所长的身份来审问我的话,对不起,我无可奉告。我马上说,我当然拿你当朋友,本来我们就是朋友嘛。锄禾于是笑了一下,边笑边红着脸对我说,好吧,老卢,我把什么都告诉你。
  锄禾果然在那个远在天边的地方找到了一位情人,只是还没有见过面。他们是在网上认识的,对方也是个业余诗人,曾在一些地方报刊上发表过一些诗作,还自费出版过一本薄薄的诗集,名叫《天边的情人等你来》。锄禾从对方的博客上知道这本诗集后便索要了一本,收到的当天晚上就一口气读完了。锄禾就是一边读诗一边爱上对方的,他觉得她的诗让自己读懂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那本诗集的勒口上有一张作者照片,虽然只是个半身照,但她的气质和容貌已让锄禾心旌摇动。不久,锄禾为那本诗集写了一篇将近万字的评论文章,发表在武汉一家内部诗歌评论刊物上。给对方寄评论文章样刊时,锄禾把自己从前的诗歌代表作也寄了几首,同时还寄上了一首诗歌新作,题目是《我的情人在天边》。
  知道锄禾找到情人的消息,我一点也不感到惊奇。我很早就听说锄禾想找一个情人,他要找情人的想法可以说是众所周知。锄禾的妻子是一位只读过小学的农民,从前在农村种田,现在在城市烤红薯卖。锄禾的妻子叫王香香,我们中文系许多老师都认识她。王香香的烤薯炉一年四季摆在学校西门口左边的一棵老槐树下,她差不多每天都围着围裙笼着袖套在那里烤红薯卖红薯,她的那条围裙已经看不见原色了,不过两只袖套看上去还算干净,上面布满了紫色的蚕豆花。因为大家都知道锄禾的家庭情况,所以没有人说他产生找情人的想法有什么不对,相反还都希望锄禾能找到一个情人呢。可锄禾似乎不会找情人,他如饥似渴找了好几年也没找到一个。锄禾曾经有过一个目标,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却泡了汤。在我们周围,很多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情人,有些人还情人成群,不知道锄禾为什么想找个情人这么难!我从前还暗暗地同情过他呢。现在,锄禾总算是找到情人了,并且是在天边找到的,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我马上批准了锄禾到满洲里去开会,他双手抱拳对我感激不已。锄禾获准后没有立刻离开我家,他又主动给我讲起他远在天边的情人。他说他们虽然尚未见面,在网上也才只认识了半年时间,但相互之间的依恋和牵挂已经很深很深,甚至可以说到了揪心揪肝揪肺的地步。他们每天都必须上网交谈,当然也有必要的调情,如果哪一天有特殊情况不能上网,那么武汉和满洲里两个地方都会出现一个彻夜不眠的人。锄禾已经深坠情网,他幸福的样子看上去像神仙一样陶醉。
  锄禾从我家离开时,我随口问起了他情人的名字。锄禾说,她原来叫窦兰芝,现在的名字是我取的,叫当午。我不解地问,当午,怎么取这么怪的一个名字?锄禾猛然低下头说,不是有一句古诗叫锄禾日当午吗?我恍然大悟说,明白了,我明白了,这名字取得真妙,简直妙不可言!锄禾接下来告诉我,他打算次日就从武汉出发,争取在五天之内抵达当午那里。我这个人一向说话随便,作为一个研究所所长,大小是个领导,但我从来就没有一个领导的样子,不管跟谁说话,都是想说就说,信口开河。锄禾转身下楼时,我突然怪笑着问他,这次到了天边,锄禾日当午吗?锄禾红着脸对我说,随缘吧!他接着又说,性可以没有爱,但爱是不能没有性的。我此去天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锄禾不日当午,我想当午也会日锄禾的!锄禾说完抑制不住地笑了,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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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锄禾到北京后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从武汉到满洲里没有直达火车,锄禾又没有条件乘飞机,所以他只好一次一次地转车前往。锄禾在北京停留了一夜,他的电话就是从宾馆内打给我的。锄禾打电话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除了问候之外就是汇报他的情况,我想主要还是锄禾需要经常找一个合适的人倾诉,人在幸福的时候和在痛苦的时候一样,都有找人倾诉的欲望。
  锄禾告诉我,他抽空去了一趟全聚德烤鸭店,一囗气买四只全聚德烤鸭。他说他是专门给当午买的,还说要让当午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唆手指头上的鸭油。锄禾接着说,其实他在武汉出发前已经买了五盒武昌鱼,五盒武昌鱼加上四只北京会聚德烤鸭,足够当午吃上一阵子了,她一个星期内可以餐餐吃到美食了!锄禾说着便打出了一串嘹亮的哈哈。
  电话中的哈哈声停后,锄禾突然降低声音问我,卢所长,你猜我买这些食品花了多少钱?我说,好几百吧。锄禾说,差不多快一千块呀!听他这口气,好像他对花这笔钱感到非常心疼。锄禾接下来叹了一口长气说,唉,我总觉得有点儿对不住我老婆呀,她一天到晚烤红薯卖那么辛苦,平时连一只鸡都舍不得买了吃;而我为了情人,又是买武昌鱼又是买北京烤鸭的,一想起来心里真有些不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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