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汉语时空前后的隐喻认知

作者:王莉莉 韩玉强




  传统上,隐喻只是一种语言现象,一种语言形式上的修辞,是语言装饰的手段。然而当代西方认知语言学理论使隐喻研究发生了根本性变革,隐喻这一普通的修辞格便成了一种重要的认知手段,这开辟了隐喻研究的新领域。该理论认为人类最初认识的是有形的、具体的事物,然后才能参照已知事物的概念去认识无形的、抽象的概念。像那些简单的、在我们日常身体体验中不断重复出现的结构,如某种空间关系“上下”、“前后”、“里外”等就是在最初人与周围环境不断相互作用的过程中凭借人类特有的感觉和运动经验形成的。这些空间结构靠人体的动觉经验赋予意义,在人们的认知结构中非常清晰和具体,对人类具有最直接的意义,影射力极强。隐喻就是把这些具体清晰的结构凭借想象力从其空间始原域投射到非空间的目标域,籍以理解和描写各种无形的抽象的非空间结构和概念,比如说时间。Gluckberg、Keysar & McGlone认为“人类语言的一个普遍特性,甚至说,人类思维的一个普遍特性,是系统地使用空间概念和词汇来喻指时间概念。”①然而国内对认知隐喻的研究则起步较晚。国内学者蓝纯认为该研究现在面临的主要课题首先是应该对英语以外的语言的隐喻系统做大量的基础研究,以求证明不仅在英语中,而且在其他语言中,抽象思维都是部分通过隐喻来实现的。其次是有关隐喻概念系统的普遍性或相对性。本文正是利用国外理论结合有关语言材料分析了汉语空间概念再到时间概念中的“前”、“后”认知及其特点,并以此来验证隐喻认知从具体到抽象、从空间到时间这一普遍的思维方式。
  
  1. 空间前后的认知
  
  空间与人类的感觉系统直接相联,人类的感觉器官如视觉、触觉等能够直接感知空间。在人与空间环境长期互动过程中,人体感觉系统所经验的自身以及周围世界的空间关系构成了人类空间观念的最初起源。国外许多研究者认为人类的空间知觉先于时间知觉,是最早发展起来的能力之一。为了生存需要,人类不得不四处移动,正是这种向四周的移动,提供了空间方位感,形成了空间的表征。“前”、“後(后本字)”二字能够为我们提供直接的文字学证据表明前后观念的形成来源于人们的运动:“前”,甲骨文写作“ ”,从“ ”(足),表示人的脚,表明其本义与人们走路有关,又写作“ ”,添加了“ ”(道路之象形),更说明了其空间运动的本义。“後”甲骨文的写法是“ ”,也从“ ”,只不过是其倒置“ ”,金文中又添加了“ ”之半,写法为“”,从“ ”和“ ”都和走路有关。
  在运动感知世界的过程中,人类最初认知的空间结构是以自身为参照,依托于人体的。所以水平层面上的前后是相对的,要随着人体的不同朝向而变化,其感知器官所对的方向是前, 背对的方向为后。又因为人体生理结构的前后不对称,其感知器官如眼、鼻、口等都在前部,人类看、吃、闻等活动多涉及到前,而不是后,这就决定了其所认知的空间前后也具有明显的不对称性。人们静止不动时,感官正面方向为前,是显性的,而负面方向为后,则是隐性的;行进运动时,由于人们一般所经验的都是正向运动,感官的朝向和行进的方向具有一致性,前方的路程和景物是显而易见的,这样运动的方向就是显性的前,而背离的方向就是隐性的后。因此无论是运动还是静止,前后都决定着我们所能看到和不能看到的东西。以我们的身体为例,语言中有更多的词汇来区分身体前半面,而不是后半面。我们身体的前半面各部位划分很细致,进行指称时不用“前”来标记,我们说“胸口疼”、“肚子疼”,而不说“前×(某部位)疼”。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体的后半面则缺乏明确细致的划分,对特定部位指称时则可以使用“后”来标记,我们说“后背”、“后脸儿”、“后脑勺”等。
  自身前后的这些认知特点是人们“体认”世界中的基本标准。对于自身结构有正反之分,显隐之别的静止物体,人们都可以将“自我”投射其上,参照人体结构来确定前后的含义:如“房前”、“房后”;“电视前”,“电视后”。而经常运动的物体则要通过“运动自我”的投射,来确定前后的方位,其运动指向显性的前,背离隐性的后。总之,人们对空间前后的认知是以认知主体自我或拟人化的客体为参照,面对的方向或运动的方向为前,反之则为后,这就形成了人们对于空间前后的两种认知选择策略,即主体参照和客体参照。两种认知参照系的存在必然会产生语言表征中前后所指的不同:前者是以认知主体的前后为前后,而后者则是以认知客体的前后为前后。
  
  2. 时间前后的隐喻认知
  
  我们知道人类不能依靠自己的感觉系统去直接感知抽象的事物和概念,所以时间就不能像空间一样被直接感知,而只能间接来源于人们所感知体验到的具体事物的运动和变化等。
  众所周知,人们在空间运动中是能够体会到时间的。有国外研究者Michon,Pouthas & Jackson等认为人类最早的时间意识产生于穿过空间的运动②。汉语表示时间概念的“先”,其文字构成提供了这方面的佐证:“先”是个会意字,与人走路有关,甲骨文写作“ ”,上面是“ ”,下面是“ ”(人),表示脚已在人前,本义为“前进”、“走在前面”。事实上在人们走路的朴素经验中,前面的路是将要走的,如“前途”,前面的景物是将要看的,如“前景”,都是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到达的,所以与将来相联系,而身后的路是已经走过的,身后的景物也是已经看过的,它们都是与人们的经历和记忆相联系,应该属于过去,进而在人自身运动中所承载的时间自然就是将来在前,过去在后。建立在这一经验基础上的时间前后的认知就是“前”表示将来,“后”指向过去。
  “前”、“后”分别表征时间中的“将来”和“过去”,符合国外有关研究者所总结的以空间运动认知时间中的“自我在动”的隐喻③。在此隐喻中时间被认知为空间运动所经过的道路,由许多线型排列的固定时点构成,是作为认知主体的“自我”观察者在运动,如“逢年过节”。“自我”运动映射着时间,不断从现在走向将来,这就构成了时间前后认知的主体参照策略。这一认知参照特别强调认知主体的运动性和方向性,其身体的朝向决定了前后关系,面向将来背对过去,“前”是认知主体的“前”,代表着时间上的“将来”,“后”是认知主体的“后”代表着时间上的“过去”。例如“前途”、“前程”、“向前看不要向后看”等都是这方面的例子。
  由于人们在走路经验中,注意所突显的不同就造成了空间前后所影射时间的不同。同样是走路,早出发的人自然会走在前面,晚出发的人自然会落在后面,走在前面人的一般是先出发的,走在后面人的一般是晚出发的,所以前与时间序列的“早”相联,后与时间序列的“晚”相联。以这种朴素经验为基础的时空转换就会产生一个常识:早在前,前为先;晚在后,后为晚。这也正像我们排队的经验,排在前面的是早到的,排在后面的是晚到的。人们意识中时间的早晚序列一旦被影射外化为空间前后,时间的前后序列就自然形成了。如前所述,汉字“後”从倒“ ”和半“ ”,表示和走路有关,同时“後”又从“幺”,表示小,许慎《说文解字》:“幺,小也,象子初生之形。”“幺攵者後也”。幺攵者指的是小脚,脚小自然行路迟缓,一起走路自然会落在后边,因此空间上的“後”就有了时间上的“迟”或“晚”之义。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幺者小也,小而行迟,后可知矣。”当以“现在”为时间参照时,前后的时间序列就转化为过去将来的前后认知:早在前,早于现在是过去,前即过去;晚在后,晚于现在是将来,后即将来。例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陈子昂·登幽州台歌》)显然诗中的“前”与过去相联系,“后”与将来相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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