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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第五章 绝望

  我推开了门。

  但不是浴室的门,而是房间的正门。

  背上包冲出田露的房门,像个窃贼落荒而逃。我再也不敢回头去看,电梯门打开了,一头钻进去,直接GOINDOWN。

  额头上布满冷汗,看着楼层指示灯逐渐往下,到底楼就飞快地冲出去。

  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在黑夜的城市里疾驰而去。

  回头再看田露住的那栋高楼,不知此刻她还在浴室里等我,还是走出来发现我已抱头鼠窜?难以想象她的表情,是疑惑是不解是惊讶还是失望甚至愤怒?

  头皮仍然发冷,痛苦地低头看手机,既没来电也没短信,已将近子夜十二点——最近半年从没有这么晚回家。

  出租车飞驰上高架,收音机里传出一段李斯特的钢琴曲,随后是一串磁石般的年轻女声:"又是子夜,万物都已沉睡,除了城市里不眠的你们,欢迎收听"午夜面具",我是秋波。"

  我平时基本不听电台,这个叫"午夜面具"的子夜节目是头一回听说。

  "你为什么睡不着?生活里有太多的烦恼?爱情里遇到了曲折?或天生就对这个世界敏感?但是,今夜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在千里之外的天府之国,正有无数人经历着不眠之夜,他们仍未放弃希望,盼望废墟下的亲人归来,盼望生命奇迹的发生。"

  主持人的声音非常温柔,就像鲜花丛中的磁石,吸引着各种金属而来。我颤抖的身子也渐渐平静,不再盯着该死的手机,也不再幻想田露的表情。心仿佛被温泉浸泡,陷在座位里倾听电台的嗓音。

  "如果你寂寞,如果你苦恼,如果你以为明天不会变得更好,请让我为你念一首普希金的诗——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也不要生气!

  烦恼时保持平静,

  请相信,快乐的日子会来临。

  我们的心向往未来;

  现在则令人悲哀:

  一切都会是暂时的,一切都会消逝;

  而逝去的又使人感到可爱。"

  出租车继续在午夜的城市里飞驰,天上与地上的星光都已暗淡。

  我的生活确实欺骗了我,不知道人们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电台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是一个午夜谈话类节目,开始有听众打电话进来,接着就很少再听到主持人的声音。

  伴随午夜电波,我回到了家里。父母自然很着急,仍为一年半前我的失踪提心吊胆,父亲训斥我为什么那么晚回家。我不想和他们争执,更不可能把田露的事说出来,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里,在黑暗中默默地躺着。

  那一晚,我始终没有等到田露的电话,躲在床上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水。

  再次来到水边,黑暗的天空,黑暗的水面,黑暗的心。

  寂静的森林偶尔响起猫头鹰的惨叫,冷风袭来,吹起水面上奇怪的波纹。

  我,看到了我。

  是的,那就是我,但不是现在的模样,而是一个瘦弱的少年,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年纪,嘴边泛起一圈绒毛,瘦得似乎能被风吹走。我恐惧地看着冰冷的水,层层水波扑向脚下,如一匹被弄皱了的黑色丝绸。

  少年看着湖水,从黑暗里看到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很可怜,未来的人生是什么?可怜得想要哭,泪水涌出眼眶,就连眼泪也是冷的,从脸颊悄悄滑落。

  看着眼泪坠入寂静的水中,忽然心底升起一股欲望,想要自己也跳入水中的欲望……

  在欲望升起的一刹那,我从床上醒了过来。

  清晨六点。

  原来又是那个梦!苏醒以后的半年,几乎每天凌晨都会做这个梦,每次都会在黑夜走到那片水边——然而这次的梦却有了变化,我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并不是现在的样子,而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那样柔弱忧郁,或许是潜意识里对自己过去的唯一印象?为什么梦中少年的我,会面对湖水如此悲伤?以至于流泪不已,还有一种要跳入水中的欲望?

  不!难道我有了自杀倾向?就像可怜的陆海空那样?

  这一可能性让我更加恐惧,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看向窗外。晨曦透过窗帘洒在我脸上,将我的双眼刺得难以睁开。

  上班。

  依旧是拥挤的地铁,我拉着抓手昏昏欲睡,呼吸周围浑浊的空气。昨晚的事仍不停地在脑中盘旋,尤其田露诱惑人的双眼,还有她在卫生间让我拿浴巾的话语,分明就在耳边响着。额头布满了冷汗,我只能不时调整姿势,解开上衣领口喘着粗气。旁边的年轻女子急忙躲避,大概把我当成地铁色狼了。

  当我重新抬起头来,却发现在视线尽头,隔着七八个人的位置,有一双眼睛正紧盯着我。

  又是那张脸!

  我绝不会忘记他的,那张脸和那双眼睛,像无处不在的幽灵,如影随形地跟在我左右。

  上个礼拜在兰州拉面馆里,就是这张脸监视着我,结果被我意外发现,此刻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却是在拥挤的地铁车厢内。虽然隔了那么多人的脑袋,可还是准确地盯着我!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容不得我脑子里多想了,我看到他的眼睛在说话——

  "妈的,怎么又被他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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