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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那不是我的事,决定要怎么处置他也不是我的事。我不是他父亲。”

  “可是你替他工作,不是吗?”杰瑞说。“要是你以为你可以把我拖回家去,我告——”

  我转身对他说:“你家没有你也撑得下去。如果你以为那里的人都会在码头边痴痴等着你回来,你得用你的脑子再想想。”

  这句话果然让他闭了嘴,可是我觉得自己这样贬他有点卑鄙,也有点不诚实。我心里浮现出一幅景象:罗杰·安密特等在码头浮板上,遥望着大海。

  “他不肯回到他爸爸身边,”爱伦说。“所以我在想,他可不可以留下来跟我住,至少暂时住一阵子。他需要什么样的照顾,我都可以安排。”

  “你认为你治得了他?”

  “不管怎么样,我可以给他一块遮风避雨的地方。别人有了麻烦,我也会这样。”

  她神色自若,脸上一副欣然但并不热切的神情。

  “我不知道法律上怎么规定。”

  “他跟法律怎么会扯上关系?”

  “那要看他有没有前科,无论是大是小的前科。”

  我们同时望望地板上的杰瑞。除了抽搐之外,他动也不动的坐着,像个在角落里突然变老的老翁。

  “你有没有被捕过?”

  “没有,我巴不得有。”

  “这话并不好笑。如果他们真要拿法律来办你,罪刑可能很重。你把船开走,可能触犯了严重的窃盗罪;把那小男孩带走,则是诱拐小孩或是绑架,要不就是少年犯罪。”

  杰瑞惊慌地抬起头来。

  “你以为我对他怎么样了?我是想救他的命哪!”

  “你几乎让他送了命。”

  杰瑞笨拙地站起身子,一脸痛苦的怪相。

  “这不用你来告诉我。我知道是我毁了那条船,可是我并没有偷船,是安密特先生要我负责管船的,你去问他。”

  “你最好自己去跟他说。不过今晚是不必了。”我转而对爱伦说:“我建议你带他去睡觉。”

  他没有争辩。爱伦一手环着他的肩膀,跟他一块儿走了出去。她脸上有种坦然的表情,仿佛她过了太久全无外在纷扰的日子,已经受够了。

  我知道这不是办法。爱伦一个人与世隔绝太久,而杰瑞也已长大,其实不再需要母亲了。他必须自己撑过自己的轻狂岁月,一如她过去那样。可是没有人能保证他做得到。他属于一个长辈都中了毒的世代,就像那些鹧鸪鸟,身上带着一种道德上的DDT毒素,因而危害了下一代的生命。

  可是我没有多余的闲工夫去替杰瑞操心。我把旋转椅转向电话,拨了卜贺太太圣德瑞莎农场的号码。珍立刻拿起话筒。由于久悬于期望和绝望之间,她的声音几近于平板:“这里是卜贺家。”

  “我是亚契。我找到你儿子龙尼了,他没事。”

  她没有马上答话。透过线路的嘶嘶杂音,我可以听到她呼吸的声音,好像她是这个电子世界中唯一的生命体。

  “亚契先生,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苏萨黎多。龙尼很平安,而且很健康。”

  “是,我听到了。”又是一阵静默。随后她以勉强的语气说道:“那女孩子怎么样了?”

  “她人是安全了,不过精神状况不太好。”

  “我可不会这么想。”

  “可是她确实没有要拐走你儿子的意思。她是在躲避那个杀了你丈夫的人。”

  “一路躲到苏萨黎多去?”她的语气尽是不信。

  “没错。”

  “那个人是谁?”

  “一个留胡子、黑发长到肩膀、戴着一个折叠式黑眼镜的人。你有没有想到什么人符合这样的形容?”

  “北岭一带有很多留长发的人,其实这里也一样。过去这几年来我很少跟这类人有往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有可能是个胡乱杀人的疯子。我要请你做一件事情,而且我要你在我一挂掉电话以后就照办:你打电话给警长,要他派个人出来。你必须坚持要那个人待在你那里。如果他不肯,你就搭计程车进城来,找个好一点的旅馆住下。”

  “可是是你叫我待在这个房子里的。”

  “现在不必了,我已经找到龙尼。我明天会带他回家。”

  “今天晚上我可不可以跟他说话?我只要听听他的声音。”

  我打开门,叫那小男孩。他溜下麦威里的膝盖跑过来,两只手拿住话筒。

  “妈咪,你是不是妈咪?……船沉下去了,可是我是坐冲浪板回来的……没有,我不冷。喜悦阿姨把她小儿子的衣服给我穿,还给我吃汉堡。苏珊在旧金山也帮我买了一个汉堡……你说苏珊吗?我想她很好吧!她本来要从金门大桥跳下去的,可是我们劝她,她就没跳。”

  他听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而担心,然后把话筒交给我,好似烫了手一样。

  “妈咪很伤心。”

  我对珍说:“你还好吧?”

  她用感动而硬塞的声音说:“我没事,我真的好感激你。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跟龙尼?”

  “我想,大概明天中午吧。我们两个在开车南下之前都需要休息。”

  没过多久,其他人都离开了,爱伦和我要龙尼在一个她说小时候是她房间的地方睡觉。娃娃床旁边的桌上摆着一个旧玩具电话,龙尼像是要证明他永远不会累似的,拿起电话就口齿清晰地说:“呼叫太空控制中心,呼叫太空控制中心,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我关上门,让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我和爱伦站在楼上的走道间,望着对方。昏黄的吊灯,墙上、天花板上沾附的老旧雨渍,还有印照出来的影子,似乎制造出更多幻景。这里与世界的其他角落隔绝遥远,我有种像是触礁在过往之昏暗海岸的感觉。

  “杰瑞还好吗?”

  “他很担心安密特先生会对他怎么样。不过现在他安静下来了,我替他揉揉背,让他吃了一颗安眠药。”

  “有机会的话,我会跟安密特先生谈谈。”

  “我正想请你这么做。杰瑞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他觉得愧疚极了。”

  “你其他的安眠药呢?”

  “我收好了。”

  她碰了碰胸口。她一定看到我的目光停在那里,然后顺着她的身体往下游移。我们两个都动了动,她的身子现在慵慵懒懒地靠在我身上。我感到她的手在我背后抚动,像是试探地替我做背部按摩。

  “我没准备你的床,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跟我一起睡。”

  “谢谢,可是这样不妥。你是靠这些画布维生的,没忘记吧?”

  “我一直保留着一张没用过的大画布,”她的话很暧昧。“亚契先生,你在怕什么呢?”

  很难说清楚。我喜欢这个女人,几乎可说是信任她。可是我已经对她的人生挖掘太深了,除非我能预知会有什么后果,否则我不想买她生命中的一个片段,或是把我的心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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