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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正是如此,”万斯同意,“但是很不幸,所有人都具有这种缺陷,有品德的人只是没有勇气善用他们的缺陷。但如果是有犯罪倾向的人,那可糟了:报社记者郎伯叟提出先天性犯罪一说,受科学家杜柏斯、皮尔逊、高芮格等人之赐,将他的白痴理论发扬光大。”(作者注:这是二十年前由皮尔逊和高芮格对职业犯罪所做的连串调查报告,他们认为:(1)罪犯大约在十六到二十岁开始犯罪;(2)百分之九十的罪犯智力平庸;(3)许多罪犯的兄长或父亲都有犯罪前科。)“我被你的博学打败了,”马克汉宣告,他唤来服务生又要了根雪茄,“我安慰自己,事实上,所有的凶手都会自己泄漏身份。”

  万斯静静地抽着手中的烟,眼光落在窗外有薄雾的六月的天空里。

  “马克汉,”他终于开口,“现存许多关于犯罪的荒诞。理论实在令人吃惊,一个神志清醒的人会同意‘凶手会自曝身份’这种过时的想法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事实上,很少有人会这么做,老友,否则还需要刑事局做什么?又为什么在发现一具尸体时,警察全忙得团团转?你身为伟大的保护者,敢叫所有警察安静地待在办公室、俱乐部或理发厅里,好等待谋杀案凶手自动泄露身份吗?如果你这么做,他们一定会请求州长下令免你职。”

  马克汉忙着修剪并点燃他的雪茄。

  “我相信你们这些家伙对犯罪还有另一个幻觉,”万斯继续,“那就是:凶手一定会回到行凶现常这种奇怪的想法甚至解释成另一种神秘的心理因素。但是我可以保证,心理学家没有如此荒谬的教条理论。如果凶手回到被害人尸体旁,目的不是为了收拾他所犯下的某些错误的话,那么他岂不是把自己当成百货公司橱窗里的展示物……如果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是真的,那么对警察而言,办案岂不是太简单了?他们只消坐在凶案现场打麻将等凶手返回,再将他逮捕归案就行了。心理上真正的本能反应是:如果一个人犯下滔天大罪,他当然会离现场越远越好。”

  “但是目前这件案子,”马克汉提醒他,“我们并非傻等凶手自曝身份,也没有坐在班森的客厅里认为凶手会自动送上门。”

  “真那么做,成功破案的几率也比你们目前所使用的方法还要大些。”万斯说。

  “我可没你那种天赋异票的洞察力,”马克汉反驳,“我只能够遵循正常人的不完美行径来查案。”

  “没错,”万斯同情地说,“你们所采取的行动结果逼我下这样的结论:任何一个具备法律逻辑的人都能成功地驳倒你们这种建立在浮泛常识基础上的做法。”

  马克汉这下被激怒了,“有必要为圣·克莱尔这个女人的无辜如此喋喋不休吗?不管怎么讲,在完全没有其他确实证据之下,你必须承认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

  “我什么也不承认,”万斯告诉他,“因为我可以告诉你,有一大堆证据指向另一个方向,不过是你们没察觉到而已。”

  “你可真能办啊:”万斯过于冷漠的自信终于正式冲垮了马克汉的镇定,“很好,小于,我现在拒绝相信你所有的理论,我向你挑战:请举出一个你所说的确实存在的证据出来。”

  他的语气刻薄,同时做出一个强烈的手势,表示他不愿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万斯受了伤地说,“你知道的,马克汉,我不是个嗜血的复仇者,也不是社会尊严的辩护者,这两个头衔对我而言太无趣了。”

  马克汉高傲地笑了,但并未回话。

  万斯沉默地抽了一阵烟,然后出乎我意外地以平静肯定的口吻对马克汉说:“我接受你的挑战,虽然这与我平时的行事标准不符,但你也晓得,这件案子十分吸引我,它的困难度就好比鉴定一幅艺术名画,试着找出它真正的作者一样。”

  马克汉吃惊地将雪茄从嘴边取下,他所谓的挑战只是口头机锋罢了,并非真有此意。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万斯,而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冲口而出并非极认真的挑战,因万斯的悍然接招,竟然改写了整个纽约市的犯罪史。

  “你打算从哪儿开始?”他问。

  万斯摆摆手,“就像拿破仑说的,我必须先涉足其中才知道该如何做,但你一定要答应在各方面协助我,并且不许用深奥的法律问题故意为难我。”

  马克汉紧闭着双唇,他被万斯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不多久,他发出自然开怀的笑声,好像这并非什么严重的事情。

  “好,我同意,”他说,“然后呢?”

  万斯点燃一根烟,懒洋洋地起身。

  “首先,”他宣布,“我要查出凶手的身高,这个发现毫无疑问可列为重要证据了吧?”

  马克汉怀疑地望着他,“看在老天的份上,你怎么可能办得到?”

  “用最原始的演绎法,”他简单地回答,“现在让我们先回到凶案发生的现常”他往门口走去,马克汉勉强不耐地跟着他。

  “但是尸体已经搬走了,”马克汉说,“而且那个地方已经整理过了。”

  “谢天谢地!”万斯低呼,“我对尸体没有太太兴趣,也讨厌现场人来人往像闹市一样,你知道这会让我头昏脑涨。”

  我们走到麦迪逊大道上,他立刻招来一辆计程车,不发一言地示意我们进去。

  “这简直是荒唐,”车子往上城开的途中,马克汉生气地说,“你现在还想找什么线索?什么都没有了。”

  “我亲爱的马克汉,”万斯挖苦地说,“你在哲理方面的知识实在贫乏得可以:如果一件东西,不论它多么渺小,能够完全消失,那么这个世界就根本不可能存在——宇宙的问题可以解决,造物者亦会在空无一物的穹苍上写下‘这是可以证明的’。惟一能够使我们继续这种错觉的便是‘生命”真实的谎言在潜意识里就好像无穷尽的小数点,你小时候是否曾试着想要除尽一除三这个题目?然后在整页白纸上写满了‘三’?如果你能够在写了一万个‘三’之后解决一除三的问题,那么你的难题就解决了。所以我亲爱的老友,生命就是因为有许多无法除去的事才会继续存在下去。”

  他比手画脚强调他的话语,接着自个儿望着红艳艳的天空。

  马克汉静坐在车厢一角,用力咀嚼他的雪茄,我看得出来他仍为自己贸然下的战书十分恼火,但已无力回天了。就像他在事后告诉我的,当时他感觉好似被人从一张舒适的座椅上强拉起身,去听候一个傻瓜的任意支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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