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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在他脚下噼里啪啦地不歇劲地熊熊燃烧着的橘黄色的不断变换形状的东西就像从疯子的梦境中走出来的变形怪物。它一点一点地向上爬,吞噬着那些旱得弓背弯腰的树木,再派出先头部队——那些贴着地皮走在灌木丛里的火舌,很快舔着枯枝败叶,以横扫千军之势,所过之处留下一道火线,像红色的霓虹灯管,若明若暗,只等后面的大军一到,寸草不留。

  他向后退缩,遮挡住自己的脸。第一次被面临的困境所包含的全部危险彻底征服。火焰无情的脚步……这是大自然心情最坏的时刻,令人畏惧也招人憎恶。他有一种冲动:掉头就跑,盲目地跑——跑到哪儿算哪儿——只要离开这火;不得不把指甲深深的抠进手心才能控制住自己。这里热浪又一次灼痛他的脸,他开始喘着粗气往回爬,滑倒在腐叶上。

  他头朝南,身体斜对着火线,那么悬崖肯定是在斜上方向。他此刻的心头生出绝望,一种冰冷的铅块般的沉重似乎随时都会从内心的恐惧压力下喷涌而出。这里应该有一条路……他伸手扒住一棵白桦的树干,控制自己不再下滑。

  他到了山崖的缺口。

  他在那里站了好长时间,眨着刺痛的眼睛望着填满烟雾的山谷,感觉像是站在活火山的边沿在看喷发口。

  树木长在参差不齐的岩石边上。再下面一点儿,峭壁上鼓出一块,那里的树木像别的地方的树木一样猛烈地燃烧着。至少这条路是彻底没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长时间爬回箭山的峰顶,这里的气味比底下还难闻,全程是一个累断腰,心要裂,肺要炸的苦差。穿着防护靴的脚僵得连弯都打不了,手上的血道子都快连成一片了。他脑子空空如也地向上爬着,粗声大气地紧促地呼吸,半闭着眼睛不去想底下看到的恐怖景象。他后来才知道,他爬了好几个小时。

  后来他终于喘气容易些了,可以看到峰顶稠密的树木。

  他奋力来到林子边,松松垮垮地靠在一棵树干上。他抬起血红的眼睛看天。太阳已经西沉。不像中午那么热了,水,象征天国之福的淋浴,伤口上抹点碘酒……他闭上眼,调动身上仅存的力气,看看最后这几步怎么走。

  他不情愿地睁开眼,有人踩着他右边的灌木走过来。另外有人折回来了……他迅速蹲下躲进茂密的树后面,所有的疲倦和心累都被高度的警觉代替。

  胖子的那颗大脑袋——史密斯从树林西边走出来,谨慎地往峰顶观望。他衣冠不整,蓬头垢面,从远处看也和艾勒里一样狼狈。但是,真正让艾勒里不愿露面的不是这个从搜寻现场带着疲乏和伤痛归来的身高马大的人。

  事实上是那位在他身旁出现的面容娇好但也累得直不起腰来的伴儿,卡罗夫人。

  这奇怪的一对朝空旷的阳台上和房子周围小心地张望了好一会儿,等确认他们是最先返回的之后才放心大胆地走上卵石路,卡罗夫人还声音挺大地叹了口气,身心松弛下来。她用手揉了揉下巴,眼睛紧盯着她那位巨人似的同伴,后者斜靠在离他最近的一棵树上,小眼睛仍不停地环顾四周。

  女人开始说话,紧张的艾勒里能看到她的嘴在动,但离得太远,听不见她说什么,他暗暗诅咒自己运气不佳,没能离他们更近些,男人很不耐烦,身体重心从这只脚上移到另一只,但身体始终抵在树干上,在艾勒里看来,女人的话似乎都很重,所以才让听话的人局促不安。

  她很快地说了半天,而他一次也没张嘴。后来她挺直身体,带着一股十足的威严向前伸出右手。

  有一会儿艾勒里觉得史密斯像是要揍她。他一下子从树干上弹开,大腮帮子大开大阖摔给她几句什么,大巴掌也半张着。女人没有动,伸出的手也没放下,在他继续说话时,那只手仍然一动不动地向前伸着。

  最终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把手伸进胸前口袋摸起来。他颤抖地取出一个皮夹,从里面拿出什么东西——艾勒里看不清是什么——重重地放在她那只带血道子的小手上。然后看也不看她就向屋里走去。

  卡罗夫人静静地站了好半天,也不看已掌握的东西,苍白、僵硬,像一座石雕。然后,她的左手也举上来与右手合在一起,两手蜷曲着,开始一下一下地撕那件史密斯不情愿给她的东西。撕到碎得不能再碎时也已进入狂怒状态,最后,把那些碎片用尽全力向树林方向扔去。然后转身也像史密斯一样向屋里跑去,艾勒里看出来她的肩膀在抽动,她把脸藏在手里,是闭着眼睛跑的……。

  过了一会儿,艾勒里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走到刚才一男一女停留的地方。很快地再向屋子那边看看。两人确实都已进屋,周围静得像坟墓。他立刻蹲下来把能找到的碎片都尽量收集起来。他猜那应该是纸质的东西,所以地上像纸的东西他一件也没有落下,用了差不多十分钟时间,没有什么可检的了他才进入树林席地而坐,从衣袋里拿出一张旧报纸,铺开后在上面拼那些碎片。

  他眯着眼睛仔细研究他完成的作品。这应该是一张华盛顿银行的支票,日期就是奎恩父子在狭窄的山道上碰上驾驶别克车的胖子那一天。这是一张现金支票,用女性特有的细长笔迹签上姓名的正是马丽耶·卡罗。

  上面开出的数额是一万美元。

  13 测试

  艾勒里展开赤裸的四肢躺在床上,享受着床单带给他的凉意,手指上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凝视着在渐浓的夜色里仍然泛白的天花板。他已经洗过澡,用实验室里的碘酒处理了身上的伤口,从体力上讲,是得到了恢复,但脑海里却不停地翻出一个又一个画面。出现频率最多的一张打扑克牌的桌子,还有就是手指印儿。除此之外,不管他怎么努力,山下那可怕的地狱之火,时不时地还是极其生动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就在他安逸地躺着一边抽烟一边思前想后的同时,不断地听到门外的走廊上传来视察归来者疲惫的脚步声,每一步似乎都在讲述一个艰辛而又可怕的故事,但唯独没人说话。每一步都那么沉重、拖沓、无望,门吱地被打开,然后又关上,在走廊的尽头……那恐怕是福里斯特小姐,不再有出发时兴奋的欢叫。然后是慢慢地四只脚迈步的节奏,那是双胞胎,一样是话也没有。紧跟着的应该是泽维尔夫人,最后是霍姆斯医生和马克·泽维尔,另外两个人的脚步一听就是老年人的,是惠里太太和博恩斯……朝他顶楼上的房间去了。

  有长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响动,艾勒里奇怪,他的老父亲哪儿去了?是不是还抱着一线希望、非要找到一条出路不可?心里又冒出一个新的想法,这想法攫住他,别的什么都忘了。

  门外传来迟缓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赶紧用被单把自己裹起来。门打开,警官出现在门口,像一个眼无生气的鬼魂。

  老人不发一言。他摇摇晃晃地走进盥洗室,艾勒里听见他在洗脸洗手,然后他还是摇晃着走出来,坐进扶手椅里,像瞎子一样冲着墙发呆。左面颊上有一条长长的红伤,双手尽是一道一道的口子。

  “没事吧,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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