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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可是……感受着大活人周围的死寂,嗅着空气中咖啡的苦涩,听着咖啡壶在无人理睬的炉灶上固执地尖叫,看着过量抽吸雪茄造成的淡蓝色雾霭飘浮在毫无生气的屋子里,奎因警官彻底泄了气,愚蠢的失望爬上了他的肩膀,他顿时散了架。

  老先生穿过自己的房间,走到埃勒里书房外的过道上,站在门外朝里望去。埃勒里躬着纤长细瘦的腰身正伏在写字台上,形神消沉,一撅不振——跟昨天、前天以及过去的整个一星期以来呈现的状态毫无二致,而且看起来这种状态还要持续,他还会一直对着那台并无怨言的打字机发呆下去。

  这时埃勒里从报纸上把目光移向门口(那双银灰色的眸子暗淡无光),脑袋晃都没晃一下,身躯仍然懈怠地伏在原处,说话的语气倒还像平时一样亲热(也像平时一样懒散):“您好啊,爸。今天城里又出什么事儿了?”这就等于在说“我这里今天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很平常。”

  出什么事儿了?警官默想着。哦,是啊,有的是违法乱纪的勾当。绑票案自不必说;一个运送面包的卡车司机竟命令自己十一岁的儿子眼睁睁看着他用十二响火锐轰掉了他老婆的脑袋,就出了这种事儿;两个良心尚存的官员被某贫民区的居民抓获,被冠以造成该地区贫困状况祸首的罪名,遭到来自当地近乎全部人口的如雨老拳,目前躺在医院里不知死活,这就不能不让人掂量有关人类福利的问题了。

  再有就是一个颇为神秘的事件,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由于发现了大量可观的生命真相,于是喝下多得难以置信的汽油,而送她去医院的急救车在半道上撞上了一辆出租车,双方司机、乘客、实习医生以及所有沾边儿的人统统当场丧命,只有那个可怕的小丫头幸免于难。而一个早在三十年前,在警察局还有着肮脏的马厩、散发着马匹诚实的气味(而不是碳酸味儿)的时代警官就认识的人——现在也是个上尉了——今天被人抓住了他伸到别人钱柜里的手。对这些事情你又能怎么样呢,儿子?

  “没什么事儿。”警官这样对儿子说。

  “不对,”埃勒里说,“我正盼望……”

  这就是他们彼此间的交换:说,或者不说,而这种时候警官已经快要憋不住一肚子的话了,他马上就会开闸放水,一泄而出,而且肯定热闹非凡。

  “那好,你都知道些什么?”警官提高嗓音说,“你就知道你在盼望,”——溢洪口已经打开,洪峰下来了,势不可挡——“你就知道等着我带回礼物送给你,小宝宝,对吗?从中央大道新买回来的热乎乎、有嚼头的巧克力甜点心吗?”

  埃勒里放下翘着的脚,转过身来看着他爸。

  老头子那里令人难以置信地已经摆出了一副气急败坏的攻击姿态,重心已经前移,两脚稳稳站定……

  “嗨,怎么啦?”埃勒里说着跳起身来。

  “你终于能离开你那张椅背儿啦!你整天都干些什么呀?”

  “我……”埃勒里张了张嘴。

  “除了摆弄你那个打字机,你那两条胳膊还能干点儿什么?”

  “我……”埃勒里又张了张嘴。

  “今天你喝了多少杯咖啡了?抽掉多少盒害人生肺病的烟卷儿了?你知不知道这屋子里什么味儿?听没听说过要开窗换气?这儿都成了大气污染实验室啦!你是中了什么邪了,埃勒里?”

  “哦,”埃勒里开口说,“我……”

  “你知不知道我常常盼着晚上能赶回家?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干,我倒是问问?就这样儿等我回来给你说故事?”

  埃勒里说“唔”,笑了出来:“那当然好啦,老爸。刚才我以为您还认了真呢。”

  “认真?”警官嘘了一口气。他把外衣团起来朝屋子另一边扔去,同时飞速跨到埃勒里书桌的一端,探过身翘着下巴朝桌子上看,埃勒里甚至能看到他灰白的胡须在根根抖动,“我要让你知道我,奎因先生有多么认真!我——要——你——从这儿滚出去!”

  “什么?”埃勒里怯生生地问。

  “出去!随便上哪儿,随便干点什么去!你管自己叫作家?好吧!想象一下,一个大活人应该干点什么——哪怕一丁点儿也好!——出去,只当你是个大活人。你给我快点儿,埃勒里,那样儿也省得我再骂你!”

  蓄积已久的焦虑和温怒终于在这个临界点爆发了,一泄而出。警官冲过去捡起地上的大衣,跺着脚走出埃勒里的书房,嘴里喋喋有声。望着这一幕的埃勒里两眼圆睁,嘴巴大张,像个十足的白痴,好一会儿他才用修长的手掌搓了搓一直没有修剪过的下巴,重新坐下来,目光也变得机敏了。

  就这样,警察总局的警官理查德·奎因发现自己提着外衣,拤着钥匙,站在儿子书房外的过道上,穿过埃勒里创造的难闻的蓝色烟雾,瞥着儿子细瘦的腰身和尖削的下巴——他似乎伏在桌边睡着了。

  警官叹了口气。他本人的又一个工作日已经过去了,而埃勒里……

  “还在那儿拼命胡思乱想呐,儿子?”语气里似乎还带了点儿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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