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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他已经一整夜没睡;他也不幸地眼睁睁目睹了壮年英姿的迪德里希,一夜之间变得老态衰颓;他已经被迫忍受沃尔弗特两个小时,听他在客厅的一角,喋喋不休地说着霍华德从童年时期以来的种种邪恶倾向,例如霍华德如何捕捉花蛇、然后如何将蛇撕成碎片、如何把苍蝇的翅膀拔掉……以及有一次,在霍华德九岁的时候,他把叶子带刺的蓟花,倒在他——沃尔弗特——的床上,还有他——沃尔弗特——如何不断提醒他哥哥,把这恶魔之子养大,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当然,霍华德本人也在这里。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头发纠缠在一起,他的表情充满着疑惑,他唯一的活动,就是——在一个被达金叫做“吉普”

  的警察的陪同下——上厕所。这位艾勒里所不认识的警察报告说,每次到厕所去,霍华德只是不断地搓洗他的手,因此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下来,他的手变得更白、更多水皱纹,最后,看起来就像一双在沙滩玩水回来后的手。霍华德成了星期三早上真正的主审者,因为他什么也答不出,只会问问题。康哈文州立医院的精神病专家花了两个小时陪着霍华德在犯罪现场,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艾勒里告诉这位专家霍华德的失忆病史,这位心理医生——他同时也是州政府刑事犯罪委员会的精神病顾问——则频频地点头,这副样子——这副“随时会有灵方冒出来可是却从来没有灵方冒出来过”的样子,艾勒里发现,他从太多的医务人员脸上看过。

  无论如何,他还是拥有那一小部分的平静,这是因为,一件本来一直在黑暗中的事情,现在终于接触到阳光,而结局也就快要到来了。

  他已经告诉达金和查兰斯基,他对此案有重要的讯息要提供。他要求在把霍华德从家里带走之前,给他——艾勒里·奎恩——一个机会,让他为了澄清事实真相而作一番陈述——假如这么做没有什么不合法的话。因为,如果不这么做,霍华德的这件案子可能会受到曲解,或难以理解,或不能完全理解。假如——而且确实,从根本讲,这样做也是有意义的。他也要求,精神病专家必须在场,那精神病专家虽然有点不悦,但还是留了下来。

  星期三下午两点三十分,达金警长走进厨房,艾勒里正狼吞虎咽地吃着那只吃到一半的烤鸭(劳拉和伊莲把自己锁在房里,一整天都不见人影),达金说:“好吧,奎恩先生,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在等你。”

  艾勒里又喝了一大口桃子酒,擦了擦嘴,然后站起身来。

  “我注意到,”艾勒里在客厅里说,“克里斯蒂娜·范霍恩不在这里。不!”他很快地说,“别麻烦了,那位老太太除了可以帮助我们引述《圣经》之外——我们等一下会需要引述《圣经》的——对这件案子并没有其他帮助。这件案子就算她知道什么,也不会知道得太多,还是让她留在楼上吧。”

  “迪德里希,”这是艾勒里第一次这么称呼这位范霍恩先生,这让迪德里希微微抬起头来,好奇地望着艾勒里,“我将要说的事情,恐怕,会令你感到很难过。”

  迪德里希双手合在一起:“我只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礼貌地说。

  霍华德整个人蜷曲在椅子上,他需要刮胡子、需要睡眠、需要有人安慰——像一块孤独的烂泥,和现实已经完全脱离,只剩下眼睛,无助地接触着现实。这双眼睛,令人看了难过得不忍再看。事实上,最让他难堪的是那精神病专家以及沃尔弗特的眼神,而这两个人偏偏都望着霍华德。

  “为了……”艾勒里犹豫了一下说,“为了把这件事情说得更明白,让你们更了解整个过程中的每一个步骤,我必须从头讲起,也就是从一个星期前,霍华德走进我纽约公寓的那一刻开始。

  我会尽量简要地说明。”

  接着艾勒里把过去八天发生的事件,一一地讲述了一遍:霍华德在鲍厄里廉价旅馆醒来,他去找艾勒里,对艾勒里讲述他的失忆症、他的恐惧,并要求艾勒里到莱特镇来看着他;然后,是艾勒里在范霍恩家做客的第一个晚上,沃尔弗特提起艺术博物馆委员会接受了迪德里希提出的条件,让霍华德成为指定的雕刻家,为计划中的博物馆雕刻建筑物周围装饰用的众神像,以及霍华德如何兴致勃勃地准备草图,甚至在此后的几天,用胶泥开始雕塑小的神像模型。

  第二天,莎丽、霍华德和艾勒里三人,一起开车到奎托诺其斯湖边,两人告诉艾勒里他们觉得自己如何地亏欠了迪德里希——一个是其所有一切都由迪德里希给予的弃婴,一个是来自波利街的莎拉·梅森,本来注定要穷苦一生,却因为迪德里希而“成了后来的莎丽”——还有他们如何向艾勒里忏悔,他们在法利赛湖边的小屋中激情的罪恶(艾勒里说到这里时,尽量不去看迪德里希,因为,被这奸情弄得难堪不已的迪德里希,正将自己缩得像一张燃透的纸);

  接着,艾勒里说出霍华德在事后写给莎丽的那四封轻桃、露骨的信,以及莎丽如何将信藏在珠宝盒的夹层中、珠宝盒如何被窃、那勒索者如何在艾勒里抵达这里的前一天打电话来、还有那第二个电话、艾勒里如何介入和勒索者之间的接触、他在从奎托诺其斯湖回来的当天晚上和迪德里希的谈话——迪德里希告诉他除了六月间莎丽珠宝盒被窃之外,前一天晚上他们家又进了小偷,偷走了书房保险箱里的两万五千元现金,也就是霍华德在湖边交给艾勒里准备付给勒索者的那两万五千元;

  然后是第三天,当艾勒里被那勒索者耍了之后,他从迪德里希那里知道了霍华德的亲生父母,是一对姓韦伊的农家夫妇,已经过世多年;艾勒里也说了当晚——也就是星期天凌晨——在菲德利蒂墓地的那段插曲,霍华德如何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用泥巴、凿子和木槌破坏他亲生父母的墓碑,然后艾勒里如何告诉霍华德他在失忆状态下做了些什么事、以及霍华德带他去看他工作室里朱庇特塑像下的签名——是H.H.韦伊,而不是平常所签的H.H.范霍恩。还有,艾勒里也说了接下来发生的几件事情:勒索者的第三次电话、艾勒里在霍华德的要求下去典当莎丽的钻石项链、以及当艾勒里被怀疑是小偷时霍华德如何假装不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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