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何需突围爱情?

作者:王 君




  我发觉这段时间班上的两个“小才女”许菁和黄悦好像不太对劲儿:作文老是拖拖拉拉不交,上课也无精打采的,老凑在一起叽叽咕咕不说,在路上一碰到我就猫见老鼠似的慌忙躲避。嘿,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碰见过,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收到许菁的一封信,才恍然大悟。信写得很长,其中有几段是这样的:
  “……关于您老说我写文章编故事的问题很使我苦恼。虽然我也不排斥写生活小事,并且发现我只要仔细观察生活,会发现许多趣味。但是,写生活并不是我所爱。王老师,我觉得每个人对于自己的文章首先必须做到自己喜欢,那样写作才会成为快乐。这就像王老师你喜欢记生活点滴,因为你喜欢写,所以才能体会其中的甜蜜。但是对于我,对于黄悦就是很委屈的事情。我们不是不愿意写生活小事,但那对于我们的生活有所束缚。像黄悦啊,她是很有诗意的女孩子,她弹指一来就是一个让我感动得眼泪哗哗而下的故事。尽管还不是很成熟,但那毕竟出自于“得心应手”,怎么看怎么自然。但她现在却不敢写了,也不敢想了。同我一样。
  我当然要写好多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但我也要时常写些自己的所爱,调剂一下。王老师,您可不可以在一些我喜欢而您不太喜欢的文章那儿留一点评语。或者我编了一个故事,以前每次写这个我都会受打击,不是因为您的分打得低,而是在那些我中意的文字下面,总只有您一个淡淡的A,就算是A+,也还是淡淡的。我多么希望看到您对那些文字的一些看法,就算是您觉得假,假在哪儿,哪儿写得不够好,您要是多留点儿红墨水在上面,我该多高兴啊……”
  读完信,我的心情有些沉重,原来两个孩子是在和我闹别扭啊,她们在为我不欣赏她们的“创作”而痛苦呢!
  学生天马行空编故事,我向来不喜欢,而这两个孩子,整日沉迷于编织的还是爱情故事!虽然两个姑娘的文笔都不错,但读起来,我却总觉别扭。而且她们的故事还多是“长篇”,说心里话,我从来没有耐心认真地读完过一篇。
  面对这封充满着渴望甚至祈求的信,我意识到了自己的残忍。我向来是强调在写作中生活,在生活中写作的。我不断地给学生强化一种意识:最动人的写作题材跳跃在生活中,最敏锐的写作灵感触发于生活中,最独到的感悟产生于生活中。写作怎么可以超越经历呢?所以,每当碰到学生瞎编故事和瞎发议论的时候,我的态度向来很明确:不提倡,不表扬,不打击。没有想到的是,孩子们很敏感啊,她们察觉到了我的冷漠,她们以特殊的方式进行抗议了。
  从这封信中,我感受到了落差——教师的写作理念和学生写作爱好之间的落差。
  怎么办?
  我知道解决矛盾的途径只有一条:沟通!
  第一次,我要求自己很慎重地翻开了她们的练笔本,我告诫自己要有耐心,不要有成见。我第一次认真读完了两个孩子的几篇小说。大概是因为庄重吧,感觉便有些不一样。矫揉造作的反感少了,佩服却多起来。两个孩子在现实生活中都是并不算出格的孩子,但她们笔下的爱情故事,却是饱满的。我惊讶于她们对情感细节、生活细节的把握居然是那样的逼真和细腻,似乎自己已经走过了情感的万水千山。不足的是语言还稍显生涩,情节还略微冗长,总能在字里行间窥见某位少年作家的影子。
  然而因为渴望表达而使才气尽显,却是不容置疑的。
  我忽然有些领悟。
  我对孩子们的认识已经滞后了。我从来是把“爱情”排斥在我所谓的“生活”之外的,可是孩子们的身心发展却已经大大方方地超越“雷池”了。初二年级的十四岁的孩子,她们早已经不属于我们的那个言之及情就羞羞答答的年代了。当爱情故事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时,孩子们无处可逃,也根本就不想逃。她们纤弱而敏感的青春的触角,是那样执著地攀缘在了结满青涩之果的爱的墙上。在观察倾听感受中她们有能力提前经历另一种人生,哪怕她们自己并非主角。君不见,在年轻的校园中,每一天的早晨,每一日的黄昏,都会有多少个少男少女的梦在舒卷和蒸腾啊!这是任何规章制度都不可能强行压制得下去的,因为,这本就是自然,本就是生活。
  所以,当我们在课堂上嚷嚷着“写作要面向生活”的时候,我们有什么理由带上有色眼镜,为学生设置如此多的“禁区”呢?
  其实,禁也是禁不了的。言为心声,孩子们敞开胸怀,教师却冷漠躲避甚至训斥,这犹如堵塞洪道,收获的只能是写作的虚情假意,甚至颗粒无收。
  何不倾情欣赏,暗暗导引,围魏救赵?
  于是,我开始愉悦地和两个孩子交流她们的小说。我赞美她们的构思,钦佩她们的才情,我努力地发掘她们小说中的亮点,我甚至给她们机会让她们朗读精彩片断。只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我提出我的建议:小说的细节和生活的细节是不是可以更合拍?故事的发展是不是应该和生活更呼应?是不是可以融入更多的日常场景,我们周围最熟悉的老师同学可否去作小说中的主人公?浪漫是否可以和现实携手?可不可以尝试着把中篇变成短篇,短篇变成微型……
  建立在认同感之上的交流是和谐而优美的。两个孩子脸上的笑容灿烂了起来,笔下便更多了流畅和自信。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我当初想像的可怕:写故事的人其实更不容易成为故事的主人公,因为,“写”的人总是在用另一只眼睛看世界,她们的语言其实只是故事的话外音。两个孩子愈发地快乐和明朗,笔下的长篇短了些,除了爱情,也开始尝试着写些另外的题材了。
  作文和创作毕竟是两回事,超越了作文的创作其实不仅是能给学生自己,同时也给教师带来激情啊!
  后来,我又不断地借书给两个孩子。黄悦的文笔过于缥缈,我给了她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我相信这个聪明的孩子会明白:生活的根基越厚重,奇妙的想像就越瑰丽。许菁的文思细腻脱俗,我给了她王安忆的《长恨歌》。我要为这些孩子们打开一扇窗:思维和文字的张力原来是可以淋漓到如此地步的啊!
  感谢这两位孩子,她们让我经历了一次作文指导的涅槃。所有的花儿都有绽放的自由,所有的情感都有倾吐的权利。人们为了敞开灵魂而写作,因此写作的本质是宣泄是疏导是放飞。心灵的成长没有捷径可走,孩子的视野也完全可能超越年龄本身。与其躲避甚至压制,不如让学生真实地、真诚地、自然地发出自己的声音。教师应该有这样的自信:在清澄自然气定神闲的点拨和鼓励中,孩子们的写作,是完全可以自如地趟过青春的迷潭,向“青草更青处漫溯”的。
  
  重庆外国语学校 400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