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吐露率真性情还是寄寓民族气节?
作者:杨福国
从文章内容来看,概而言之,作者写了旅居旧都北平时,因发现寓所窗外长着的常春藤而经历的爱绿囚绿释绿怀绿的心路历程。作者选定那朝东的房间,是因为喜欢窗外那片绿影,在他看来,“绿色是多宝贵的啊!它是生命,它是希望,它是慰安,它是快乐。”他怀念绿色是因为“疲累于灰暗的都市的天空,和黄漠的平原”,他和绿叶对语,“看它怎样伸开柔软的卷须”,“看它怎样舒开折叠着的嫩叶”,窗外的绿成了他困倦的旅程中的寄托。正因如此,才有了下文“忽然有了自私的念头”,为了和绿色“更接近,更亲密”而幽囚这绿色的举动。幽囚之始,那绿的枝条似乎“比在外边长得更快”,“我好像发现了一种‘生的欢喜’,超过了任何一种的喜悦”。然而,被幽囚的绿友“不了解我对它的爱抚,我对它的善意”,依然固执地朝向窗外,且渐渐失去青苍的颜色。因爱而生“恨”,作者心中生长了“魔念”,决心将这绿友幽囚到他的归期。归期在不意中来临,作者珍重地开释了它并致以诚意的祝福。一年之后,作者怀绿之情仍未了断,在文末发出“得重和它见面的时候,会和我面生么”之感慨。就整篇文章而言,作者是站在“我”的角度叙述“我”囚绿的前因后果。作者是为自己曾经囚绿而记,记自己的经历和情怀,袒露一个真实的自我。“我”是文中作者观照的主体,绿囚则应是作者观照的客体,写绿被喜爱被幽囚被释放和怀念,都是为写作者寄寓北平时的疲累和孤独从而想得到精神上的寄托服务的。我们如果把绿囚作为作者观照的主体,认为作者专为那昔日的绿囚作记(这样题为《绿囚记》岂不更好),借以表现绿囚的“苦难命运”和绿囚的“坚贞不屈”,这实在是有喧宾夺主之嫌了。
从情感上看,文章是作者在那一特定环境特定生活情境下的真情流露。作者喜爱绿色,在选择房间时,爱绿之情便占了上风,以至于忽略了房间本身条件的好坏。作者把这绿视同至宝,本是孤独的,有了这绿而“不感到孤独”,本是困倦的,有了这绿而不再困倦,作者寻到了精神的寄托和安慰。“我望着这小圆洞,绿叶和我对语。我了解自然无声的语言,正如它了解我的语言一样。”在作者心里它岂止有了人的情感,简直成了作者的挚友,与作者心心相印了。作者“留恋于这片绿色”,快活地坐在窗前巴望着它的生长,看它一丝一毫地变化,甚至“爱它淅沥的声音,婆娑的摆舞”。绿给予作者安慰和寄托,作者则将自己满腔的真情倾注给这位绿友。也正是这感情的投入才诱发了作者的私念,以至于做出囚绿之举,“让绿色和我更接近,更亲密”。文中“我拿绿色来装饰我这简陋的房间,装饰我过于抑郁的心情,我要借绿色来比喻葱茏的爱和幸福,我要借绿色来比喻猗郁的年华。我囚住这绿色如同幽囚一只小鸟,要让它为我作无声的歌唱”这几句最值得玩味。作者毫不掩饰地敞开心扉,坦叙心曲——自己的生活太需要绿色了,似乎有了绿色就能改变“抑郁的心情”,有了绿色就留住了“猗郁的年华”,有了绿色便有了“爱和幸福”。这样看来作者的囚绿之举,是作者爱绿情感驱使下的爱绿行为,是爱抚之举,善意之举。作者本想和绿“更接近、更亲密”。但是这绿友是太固执了,“它不了解我对它的爱抚,我对它的善意,尖端总朝着窗外的方向”。作者因此而不快,而伤了自尊,以致心生“魔念”变得比绿友更固执了——仍旧不放走它。作者刚刚牵绿友入室时的喜悦之情陡然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作者既不能原谅自己的过失,又为这病损的枝叶可怜,作者的心灵受着双重的折磨。归期的提前,提前结束了绿友的刑期,事实上与其这样说,还不如说提前结束了作者心灵所受的双重折磨。事隔一年之后,作者的爱绿之情仍没能忘怀,以问句作结抒发了对绿的怀念之情。整篇文章以作者的情感变化贯穿始终,既有刚发现绿时的欣喜,有与绿对语时的自得,又有囚绿后的恼怒,更有释绿后的怀念,作者爱绿之情,袒露得跌宕起伏,摇曳多姿。而正是这一切,让我们体味到了作者那敏感质朴的率真心性,让我们触摸到作者那“璞石一般的心灵”。诚然文中也流露出作者对绿不屈服于黑暗的钦佩之情,我们在阅读时也感受到了这一点,但这是情感的枝杈而非主干,我们没有必要因为载道的需要舍主干而取其枝杈,来寄寓那所谓的坚贞不屈的民族气节。
另外,我们还有必要提提陆蠡散文的特点。陆蠡短暂的一生共著有三本散文集,分别是《海星》《竹刀》《囚绿记》,通读这三本集子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关注的是浙东山区的山山水水,草木虫鸟,风土习俗,他的记忆离不开受苦受难的劳动人民,他的思想中大多是自己的孤独迷茫,寂寞深思。“陆蠡正是这样一贯没有骄傲的人,老实人,到了寂寞的时候,便从过去寻找温暖,或者深一层,如鲁迅所说,用他的文字描绘人生的‘破绽’。他不像他的浙东前辈那样恢弘,把丰盈的生命赋予散文的体裁,和三十年的人事潮汐打成一片吼声。……陆蠡没有那么重的恨,他的世界不像鲁迅那样大,然而当他以一个渺小的心灵去爱自己的幽暗的角落的时候,他的敦厚本身摄来一种光度,在文字的娓娓叙谈之中,照亮了人性的深厚。这就是做一个小人物的好处,如若自身并不发光,由于谦虚和爱,正也可以‘凡爱光者都将得光’。”(刘西渭《陆蠡的散文》,见《陆蠡集》附录,第203页)陆蠡不是鲁迅,他不曾站在拯救民族危亡的前沿,用笔擂响战鼓吹起号角。他只是站在他自己的思想位置上,抒写自己的“一丝感喟”,“吞吐内心的呼声”。他以他的率真朴实,独到感受,展示了他散文风格的美学特征。充分认识这一点,远比将其作品牵强附会地涂抹上一些政治色彩来得实际,而更尊重作者。
综上所述,无论从作品的主要内容,还是从作品流露出的主要情感,甚或联系作者的人品文品来看,文中虽有“卢沟桥事件发生了”这样的字眼,但不能因此就给这篇袒露真性情的美文,披上政治外衣;同样,文中虽有“这永不屈服于黑暗的囚人”这样的字眼,但因此就说文章这样写是用了象征的手法,含蓄地赞美了忠贞不屈的民族气节,也是失之于偏颇的。
山东陵县第一中学 253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