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受戒》:谁之戒?

作者:陈玲玲 徐德明




  汪曾祺的小说《受戒》分别入选人教版和苏教版高中课标实验本《语文读本》(必修四)。《受戒》堪称现代经典,理当作为中学生必读的文学作品。教师应如何指导学生阅读《受戒》,如何帮助学生切实理解经典作品的要义呢?
  陈:我阅读《受戒》,感受到其中有着深厚的文化意蕴。但是这类意蕴深广的作品往往很难从文理上进行阐释,一旦从大处着眼,便会失去阅读欣赏的真正艺术趣味,可是又难以发现宏观和微观结合的分析途径。为能从一个小的切入点去揭示其深广内涵,我对本篇课文的阅读指导作了这样的设计:从小说题目用语的基本表达功能开始,进而了解作者的叙述线路,在逐层剖析的过程中把握小说的题旨。小说标题“受戒”这一语词,看似一个被动结构,其实省略了施动与受动的主宾关系,如果还原出“谁戒谁”或者“谁受谁的戒”,就能够把握明子做和尚的全部过程,揭示小说的主题。
  徐:你这种着眼点有几重好处。其一是符合中学生的阅读习惯,读文章和做命题作文一样,应该由审题开始,这是你们多年从事语文教学的经验;其二,一目了然地了解《受戒》的主人公所经历的事件与标题之间的照应关系;其三,从语言文字入手,有利于学生领略大作家汪曾祺的语言功力和特色;其四,是特别适合汪曾祺的这一作品。这篇小说中“受戒”的施授关系是一大难点,它的内涵很复杂。
  陈:我看这个少年出家做和尚的故事,应该属于成长类型的主题,不过作品的特殊性是少年明子成长为什么样的社会角色,汪曾祺是让主人公做和尚,整篇小说可分为三个大部分:1.明子去庵赵庄当和尚;2.明子在和尚庙(小说中称为“庵”)里的日常生活,他仍然保持俗家的称谓;3.明子受戒。
  徐:我同意你的看法。少年主人公成长为什么样的人物,正是少年读者关心的问题。本篇小说的特异处在于,一个少年成长为小和尚,而不是英雄人物“雨来”“刘胡兰”等等。它不是英雄的神话,而是一个用神圣外表包裹着世俗质地的故事,但是这一故事的叙述却一点不落俗套。
  陈:我看它不俗,正是在于其中的人性因素。所有涉及到宗教的优秀文学作品,没有不体现出人性的。明子周围的生活环境,洋溢着人性与地方风俗的诗性光彩,是普通人的生活世界,没有庄严神圣,也没有清规戒律的约束。
  徐:接着你所说的“清规戒律”,我们可以回到小说的本体,也就是你的阅读指导思路上来。一个没有清规戒律的叙述语境,却要讲述一个小和尚受戒的故事,不是有点矛盾吗?
  陈:对,也就是说小和尚明子根本没有从内心里受戒,他的受戒只是一个形式。
  徐:明子的世界是一个“僧俗之间”的世界,汪曾祺的叙述是一个在僧俗之间做出选择的故事。他的叙述宗旨,或者说是主题正是要疏远带有宗教意识形态的生活。
  陈:这么说来,明子当和尚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自我选择,也不是要在佛门修习。
  徐:正是这样。小说中陈述:“他的家乡不叫‘出家’,叫‘当和尚’。他的家乡出和尚,就像有的地方出劁猪的,有的地方出织席子的,有的地方出箍桶的,有的地方出弹棉花的,有的地方出画匠,有的地方出婊子,他的家乡出和尚。”“当和尚”,这个“当”字,有汪曾祺的特别用意。
  陈:和尚是职业,相当于一种吃饭的手艺,明子小小年纪当和尚就像学手艺一样。以此为出发点,那么有朝一日,明子受戒就像学徒出师一样,取得资格,捧上个饭碗,那便是全部意义了。
  徐:所以,“受戒”的意义要在佛门与宗教之外寻找。
  陈:我注意到,自从明子学习当和尚以后,根本没有叙述任何宗教教义修习的事情,有的是庙内庙外的生动活泼的世俗生活的叙述。如叙述中提到的:“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连这两个字也没有人提起。”
  徐:如此境地,根本不是培养佛门弟子的地方。这庵里的几位成年的和尚,老和尚平日吃斋,过年除外;明子的舅舅只会记账:有关念经、租佃、放债和其他的杂账,他是当家的和尚,却像是一个开店的老板;二师父有老婆,而且常常住在庵里;三师父年少风流,会唱各地情歌,相好的不止一个。他们无事时赌赌钱,过年时杀口猪。和尚庵与周围的人家也只是一般的邻居关系,所以没有修行学习任务的明子,老是往邻居家里跑,与小英子一道玩耍,画个帐檐什么的,或做点农活。这样地经年历月,明子也就有了烧戒疤、领戒牒的资格。这样一个培养小和尚到受戒的过程,全无宗教的意味,僧即世俗,僧俗不分。明子这样的小和尚,在这种环境里,一天也没有考虑过信仰的问题,即使受了戒,要破戒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因为他的师父们何尝不是受过戒来的?
  陈:如此说来,受戒也是有名无实的程式了。
  徐:或者说,可以在受戒二字前面冠以否定词“不”,“受戒”其实是“不受戒”。
  陈:这样的话,我所设计的抓“主宾关系”阅读线路是否要修正?原来我确定明子在善因寺受戒的过程是最主要的叙述内容,但是相比日常世俗的生活,似乎它的重要性下降了。
  徐:没错,进城受戒的一大段仍然是和题目关联的最主要的内容。但是,它明显地分为三个层次:一是小英子送明子进城受戒,二是受戒过程中小英子来探望,三是明子受戒后与小英子返还庵赵庄。我们要确立一个重中之重。
  陈:从篇幅讲,无疑是第三个层次占有较大的分量。然而,它是“受戒”之后的内容,如何解释这种越出题旨的叙述安排?
  徐:我对你所注意的“主宾关系”要作一个追问,“主”是什么?是那个善因寺的方丈吗?
  陈:我也有过疑惑,方丈几乎是不出场的人物,而且在小说的侧面叙述中有交代,方丈有一个小老婆,他的方丈室内很讲究,“什么东西都是绣花的”。那么明子从这个方丈受戒,除了烧戒疤的形式之外,并没有真正的宗教意义。可以说这个受戒过程的主宾关系的内涵就是完全世俗化的。这样的话,小说主人公明子受戒的仪式,其实是他的庵赵庄的世俗生活的扩大化的表述,虽然善因寺“气象庄严”,但内里的生活仍然不出庵赵庄主人公的世俗范畴。那么小说的主题就不是“明子受善因寺方丈之戒”,而是这一方的佛家生活都有世俗的底子,将来的明子的生活,无论达到什么境界,仍然是一个混淆了僧俗界限的自由世界。
  徐:我要强调的是受戒回来的路上发生的事情。这个过程是一个重大的人生选择,是“要”与“不要”的生命价值的取向:是要俗世的现有的自由快乐,还是要努力向上攀升的由“沙弥尾”到“方丈”的艰难进阶?
  陈:小英子提出的“二者选一”的对立选择确实是小说最为打动人心的一幕。你(明子)不当方丈、不当沙弥尾,“我给你当老婆”,你当我的丈夫,才是最佳的选择。叙述者如此安排,正是为了表明这是最符合人性与生命价值的取向。对“要不要”的生命命题,明子给出的答案是“要你当老婆”。
  徐:那么,你的“主宾关系”要不要也作修正呢?现在是谁为主了?
  陈:讨论到这一步,就很明显了,受戒回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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