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追溯母语教学的生命之根

作者:管然荣




  “至情言语即无声”,真正的写作教学,也应该渗透着这种静默精神。真正的作文课应该是一种排除一切喧闹的独特的精神操练场。写作教学的至境应该是沉思默想的静谧:在“寂然”中体味文理,在“悄焉”中参透文心。而这一点,也正是时下热热闹闹的语文课堂上最缺少的东西。
  旧式语文教学在渗透着静默精神的同时,还有以下两个操作层面的问题值得我们深思慎取。
  其一,旧式写作教学尤其注重写作的内在灵性的培养,而大量异彩纷呈的展现着这样“灵性”风采的古典诗文又为其提供着取之不尽的写作范本。中国古典诗文,无论“言志”还是“缘情”的,抑或是“载道”的,凡达到一定艺术境界的,都会从不同的侧面展示出丰富多彩的“灵性”。灵性是中国诗文特有的一种鲜活灵动的气脉。吟读古典诗文,你会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一种连绵不断的内在气息——我们称之为“文脉诗气”。正如中医所谓的“经络气脉”不同于西医所说的“骨骼结构”一样,这种文章气脉与可以用提纲编列出来的“篇章结构”也是不同的。即使像《过秦论》《伶官传序》之类正儿八经的史论,也是一气呵成,字里行间暴溢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语势语“气”。灵性又是一种极有东方韵味的情趣、妙趣。中国诗文常常以一种充满童趣的直观智慧或泛拟人化心态来观照自然万物,“挫万物于笔端”,与自然万物进行种种情味十足的对话、嬉戏、切磋,与自然万物达成极有情韵的默契。灵性还是一种洋溢着东方智慧才情的理趣,一种极富幽默感的调皮、调侃、诙谐。它是才智见识在行文中的自然流溢——把智慧哲理举重若轻地附着在、融化在感性充沛的艺术形象之中……
  怎样才能教育学生领悟这种“灵性”呢?最有效的做法其实就是上述旧式语文教育所做的:让学生像苏洵、归有光那样,像岳麓山书院里的“诸生”那样,“直接面对古代原典的白文,自己去感悟其内在的意义和神韵,发现其魅力”,即使在“发蒙时,老师不作任何讲解,就让学生大声朗读经文,在抑扬顿挫之中,就自然感悟了经文中的某种无法(也无须)言说的神韵,然后再一遍一遍地背诵,把传统文化中的一些基本的观念像钉子一样地楔入学童几乎空白的脑子里,实际上就已经潜移默化地融入了读书人的心灵深处,然后老师再稍作解释,就自然‘懂’了,即使暂时不懂,已经牢记在心,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了一定的阅历,是会不解自通的。这样的教育法,看似不科学,其实是真正从中国传统文化自身的特点出发的。”{11}就是以这样的感悟为基础,经过反复吟读,再经过反复写作实践,学生往往就在润物无声中,在潜移默化中,让中国诗文的“灵性”内化为自己深层的写作素质,转变为吐纳自如的写作能力。
  总之,写作是内在的精神灵动,不是外在的“巧舌如簧”或“手舞足蹈”——这本质上属于表演层面,不属于思维层面。所以,那种致力于表面“热烈”“轰动”的语文课,用来培养巧言令色之能或许还能奏效,若用来培养生花妙笔之才则恐怕难乎其难矣——“剧本”主要依靠作家的内在琢磨,“舞台戏”则主要依赖演员的外在演练;用训练演员的方式无助于“剧本”的创作!
  其二,旧式语文教育在重视感悟写作内在“灵性”的同时,也注意汉语言文字本身规律的研究,重视文章外在篇章结构特点的研究,并在长期的实践摸索中总结出很多行之有效的写作方法,既有深刻的”合规律性“,又有实际的”可操作性“。这一类文章学的研究同样达到了足以让后人仰慕的高度。
  比如,旧式语文教育让学生一上学就进行“属对”训练,“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这样趣味盎然的“对对子”,就是绝好地体现着汉字运用规律的语言训练形式。从今天的语文教学中,我们还能轻易看到它的踪影吗?
  再如,工整对称的“四六句”——历来的文学批评常常将其笼统地讥之为“形式主义”,是不是过于简单化?还有和谐对称的格律诗——或五言或七言,吞吐着绵绵不断的柔情蜜意,吞吐着穿越时空的壮情伟力。说到这里,我们不禁联想到一个不好解释的问题:模仿西方的白话新诗已经问世百年了,为什么至今没有产生一首堪与唐诗宋词一比高低的扛鼎之作?……这些现象是否与我们主要以“方块字”来构筑学生能力大厦的语文教学有着绝不能割断的血脉联系呢?
  又如,元代著名学者范梈所总结出的“起承转合”,就是对汉语文章结构的一种经典概括。可惜的是,这一积淀了我们汉语写作大智慧的经典文章范式,却常常被错误地当做僵化的“八股文”的代名词而不断地受到呵责!平心而论,今日花样翻新的种种文章结构的解说,又有哪一家能问心无愧地说已经真正超越了范氏的“起承转合”?
  说到“八股文”,更是遭受着近代以来连续不断的口诛笔伐,在既定的舆论中,早已成为铁板钉钉的“僵化陈腐”的代名词。可是,“八股文”真的一无是处吗?真的没有一点可借鉴之处吗?仅就笔者粗浅的了解,“八股文”法中单是“破题”,就有“明破、暗破、顺破、逆破、正破、反破、分破、对破之别”,“由破题以至收结,语意必须连串,中间之出题过接皆用散句,乃点醒文义,使之一气相生,无板滞转捩迟钝之嫌”{12},这不同样讲究写作手法的多变吗?这不同样讲究文章气脉的贯通吗?而笔者有幸见识到的一些晚清举子的科场文章,与今天为人津津乐道的“高考满分作文”又实在不是同一个档次!所以,即使被骂为“陈年垃圾”的“八股文”,若冷静理性地研究一番,如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对现代语文教学来说,也是绝非无益的。
  像上面这样向中国古典语文教育的冰山一角不过是投去匆匆一瞥,其教学实绩就已经令我们汗颜了。个中原因自然是复杂的,比如有人就说过,古代的学生就学一门语文课,当然学得好了。任何简单化的概括都是片面的。其中复杂缘由,也远非小文所能蠡测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没有传承,就不会有创新!我们的现代语文教学只有真正传承了古典语文教育的朴素精神和灵性神韵,才能真正开辟出应有的大境界。
  能够走进这样一种大境界的前提是,坚决彻底告别任人捏搓打扮的花哨的“语文”,坚决彻底抵制各种五花八门的“性”骚扰的“语文”,“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鲁迅),回归本色本分的朴素的“语文”。
  
  {1}余三定《从学者自述类图书看学术大师的风采与神情》,《新华文摘》,2006.18
  {2}刘海峰《科举制度应当如何评价》,《中国教育报》2005.10.19
  {3}{7}奚少庚、张翼健《中国语文教学民族化问题刍议》,《中学语文教学》1992.1
  {4}苏洵《与欧阳内翰第一书》
  {5}余秋雨《文明的碎片》第133页,春风文艺出版社,1994
  {6}冯桂芬《重儒官议》,转引自《文明的碎片》第133页,春风文艺出版社,1994
  {8}语出自清代郑燮的《板桥题画》,刘熙载曾引入其著作《艺概》,用来概括某种写作规律。
  {9}{10}刘勰《文心雕龙·神思》
  {11}钱理群《学魂重铸》第199-200页,文汇出版社,1999
  {12}商金鎏《清代科举考试述录及相关著作》第248-249页,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
  (北京教育学院丰台分院 100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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