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读《采薇》札记

作者:戴建华




  
  四、 词语
  
  《采薇》语言大多明白如话,少数语词较僻,根据上下文也可以心知其意,而各家注释两说颇多,应予辨析。
  “忧心孔疚,我行不来。”毛传:“来,至。”郑笺:“来,犹反也。”朱熹《诗集传》:“来,归也。”意思本来甚为明了。余冠英《诗经选》:“来(古读如厘),慰勉。‘不来’是说无人慰问。”夏传才《诗经讲座》:“来,一说归来之意,一说慰劳之意,均通,译文取后说。”其翻译为:“我的心忧很痛苦,在外无人来怜恤。”今按,“来”取慰问之义是不通的。第一,“我行不来”,句内是“来”与“行”相对应;句外是和“曰归曰归”相对应,如果照应“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就更为显豁。第二,“来”作慰问解,则应读去声,我们没有找到《采薇》之“来”当读去声的故训依据。
  “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教材注:“路,高大的战车,将帅作战时用的车。”这是恰当的。夏传才《诗经讲座》:“路,本义可通,一说通辂,高大的车,亦通。”其翻译为:“领先开路的是什么?是将军的车。”用“路”的本义来解释,看似简捷,其实还得说“路”是名词用作动词,作“开路”解,反倒迂曲。毛诗孔颖达疏:“卿车得称路。”朱熹《诗集传》:“路,戎车也。”《秦风·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大雅·韩奕》:“其赠维何,乘马路车。”郑笺:“人君之车曰路车,所驾之马曰乘马。”可见古注本是清楚的,验之别的诗篇也是恰当的,没有必要标新立异。
  “岂敢定居,一月三捷。”教材注:“三捷,多次打胜仗。捷,胜利。”这是本于毛传:“捷,胜也。”余冠英《诗经选》:“抄行小路为捷。三捷,言多次行军,就是不敢定居的意思。”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作品选注》:“三捷,多次接战。捷,借作接。”联系上下文,有“不遑启居,猃狁之故”,“岂不日戒,猃狁孔棘”,“接”解释为征战的过程比解释为征战的结果要胜出一筹。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教材注:“雨雪,下雪。雨,这里作动词。”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作品选注》:“雨,用为动词,指落雪。霏霏,雪盛的样子。”因为“霏霏”有状雪之盛的古训,所以“雨”只能解释为动词,读去声。可是,此句与“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是对句,“霏霏”对“依依”,“雨雪”对“杨柳”,应该都是名词对举。《小雅·出车》:“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与此句句式相同,“雨雪”与“黍稷”对文,也都是名词。其实,霏霏不独可以描摹雪,也可以描摹雨或云。屈原《涉江》:“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范仲淹《岳阳楼记》:“淫雨霏霏,连月不开。”均是其例。准此,我们以为,“雨雪”均为名词更为妥帖,诵读也更为顺畅。
  “行道迟迟,载饥载渴。”程俊英《诗经注析》:“行路,道路。迟迟,毛传:‘迟迟,长远也。’或解作缓慢,亦通。”今按“迟迟”如要解释为长远,势必将“行路”解释为名词,道路之义。“行”在《诗经》里确实可作道路解,如《豳风·七月》:“遵彼微行。”“微行”即小路。但作道路解的“行”读如“行列”之“行”。“行道迟迟”如此诵读于古训无据。所以“行路”就是走路,就是行军,教材注:“迟迟,缓慢。”这种选择是妥当的。
  
  五、 名句
  
  应该说,《采薇》之赋、之兴,在《诗经》里所见不鲜,并无特异之处。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为千古传诵之名句,有此一句,全诗为之生色,正如方玉润《诗经原始》所云:“此诗之佳,全在末章。真情实景,感时伤世,别有深情,非可言喻。”
  然而此句之佳,不能仅以妙不可言来不求甚解,所可言喻者有三:
  1.叠词对句之妙。在《诗经》里,叠词比比皆是。如《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对句亦复不少,如《邶风·谷风》:“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此句熔叠词与对句于一炉,可谓前所未有,且炉火纯青。
  2.情景交融之妙。王夫之说:“往戍,悲也;来归,愉也。往而咏杨柳之依依,来而叹雨雪之霏霏”(《诗广传》),“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薑斋诗话》)。这种情与景相反相成的写法,《宋景文笔记》赞为“善于写物态,慰人情”。
  3.启迪后来之功。此句对后来的诗歌创作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诚如宋人范晞文《对床夜话》云:“《诗》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东坡谓韩退之‘始去杏飞蜂,及归柳嘶蚻’与《诗》意同。子建云:‘昔我初迁,朱华未希;今我旋止,素雪云飞。’又:‘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王正长云:‘昔往仓庚鸣,今来蟋蟀吟。’颜延年云:‘昔辞秋未素,今也岁载华。’退之又居其后也。”可见此句“历汉魏南朝至唐,屡见诗人追慕,而终有弗逮”(陈子展《诗经直解》)。后人极力模仿此句,水平终究不及,正见此句之妙。
  (北京第十二中学高中部 100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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