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项链》是不是表现“造化安排”的小说?

作者:龚修森




  关于小说最后的“突转”,钱先生这样分析:
  小说似乎应该到此结束;但作者又着意安排了一个“戏剧性的转折”……这最后的“戏剧性揭示”正是最有力地显示了“偶然”在人的命运中的“威力”,也可以说是“造化”的“安排”给人开的一个最残酷的“玩笑”……
  这里仍然有问题:这个“戏剧性的转折”真的是“造化”之力吗?“偶然的威力”在这里也可以说是“造化的安排”吗?结局的意味果真是在于“偶然”吗?
  小说的结尾部分其实也是小说的高潮,故事结束在“我那串是假的呀”一句,“假”正是高潮的关键词。不错,“假项链”在小说中具有偶然性,但偶然不等于造化。偶然在逻辑上是可能的,造化则无逻辑可言;而且,假项链的偶然性背后隐藏着必然性:玛蒂尔德是由于缺乏鉴宝知识而以假为真的,她是在与丈夫慎重考量后决定隐瞒遗失真情才使“假”迟迟不得挑明的——这都与“造化”没关系。玛蒂尔德的人生大波澜皆由假项链而起,她因拥有假项链而在舞会上大获胜利,她因丢失假项链而几乎成了苦役犯。“假”如此深刻地影响了人的“真”生活,倒并没有借助“造化”来起作用。小说家也许的确“并不热衷于对这位女主人公的‘逻辑’与追求进行严厉的价值判断”,但当“玛蒂尔德与项链的故事”变成“玛蒂尔德与假项链的故事”时,小说的反讽意味一下子浓郁起来。说到底,“我的可怜的玛蒂尔德”的结局,是她在自己的自觉意志的指引下(而不是在造化的指令下),一步步走过来的。因此,说圆桌旁的幻想和舞会上的胜利“都是冥冥中造化的安排,人根本无法自主,也无从选择”,把高潮理解为“显示偶然的威力、造化的最残酷玩笑”,听起来已经像是在描述《俄狄浦斯王》那种类型的文学作品了。
  至于《项链》究竟“告诉读者什么”,我倒觉得被钱先生在文章中否定的认为不能“局限于此”的一些解读其实是接触到这篇小说的本质内涵的。如:“揭示了这样一种人的‘生存境遇’”,“体现了人对超越现实的物质与精神追求的执迷,受着现实的种种实际限制的这种追求的无奈、荒诞与虚幻,以及由此产生的人的本性的坚持与扭曲,人的命运的悲剧性与喜剧性”等。
  可是钱先生认为“仅仅局限于此”还很不够,只说“受着现实的种种实际限制”还很不够,一定要说到“被造化安排”才切中肯綮!
  钱先生似乎是从小说开头的“被造化安排错了”一句中获得灵感,进而又把“精神的幻觉”等精神状况、“偶然”等情节因素一概与冥冥中的“造化”挂钩,对整篇小说作了“造化安排”的解读。人的出身是无法选择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莫泊桑说玛蒂尔德“被造化安排错了”。不过,小说家固然可以叹一声“此乃造化安排”,却未必真要去反映“造化”的神力。于连也是“被造化安排错了”而没能有个“好出身”,也是面对命运“无能为力”,最后的结局也是“戏剧性的转折”,但我们不会说《红与黑》是表现“造化安排”的小说。即便是大观园中的少男少女,其命运早就在警幻仙子那儿“在册”“入曲”了,也鲜见有人说《红楼梦》是表现“造化安排”的小说。说《项链》的意义在于显示“偶然的威力”“造化的玩笑”,恐怕低估了《项链》的社会意义和超越性的人性意义。
  而且,《项链》开头“被造化安排错了”这一句,有不同的译本,不同的译法。有的译本译为“仿佛是命运安排错了”(郑克鲁译),有的译本译为“好像由于命运的差错”(人教版教材以几种中文译文为基础,并根据法文本校订)。请注意这两种译本中的“仿佛”“好像”带来的不确定因素,是否含有对“命运(造化)安排”的解构意味呢?当然,此句意味究竟若何,我们还得借重翻译家对法文原句的解说。
  (江苏省南京师大附中 21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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