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划清个性化阅读与自由化阅读的界限

作者:曾祥芹

就是自由化误读。于丹把《论语》看做“一眼温暖的‘问病泉’”,这不能不说是个性化阅读。但她却狡辩说:“我喜欢的解读方式不是我注六经。而是六经注我。我只是在讲一己心得,我不认为自己是在解读《论语》,我是在讲《于丹(论语)心得》,而不是《于丹解读(论语)》。”(李悦、李放《批判于丹》第150页,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07.5)这里一语泄露了自由化阅读的天机——“你心中有眼中就有”的唯心主义阅读观。她摆出“凡一心之得皆为个性化阅读”的迷魂阵,殊不知“一心之得有正误、高下之分”。
  
  李零《丧家狗——我读(论语)》:个性化阅读的典型
  
  2007年初,山西人民出版社推出了另一本解读《论语》的畅销书。它与于丹圣化了的名褒实贬的“快乐孔子”不同,而是非圣化的贬中藏褒的“丧家狗孔子”。典籍上虽存在“有丧事人家的狗”和“无家可归的狗”的区分,然李零是用“丧家狗”来比喻怀抱理想,在现实世界中找不到精神家园的人。恰是那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韧性奋斗精神,引起了一代代壮志未酬的知识分子的共鸣;而一味崇圣的新儒家自然不容忍“丧家狗”的蔑称必进行猛烈反击。该书确实有偏激、过头的自由化误读成分,但是其主导倾向,我以为是个性化阅读的典型。从阅读心态看,李零是“拿《论语》当做思想史来读”,用“一个知识分子的心,理解另一个知识分子的心,从儒林外史读儒林内史”。选取政治、道德、儒教角度去读《论语》是切合文本内涵的,但带着政治化、道德化、宗教化的成见去读《论语》就蜕变为自由化阅读了。李零吸取历史上“尊孔批孔来回翻烙饼”的教训,以“平视”的眼光,怀抱“去政治化、去道德化、去宗教化”的心平气和态度,这种适应文体、以心契心的客观态度是正确的。从阅读方法看,李零既按原书顺序,逐字逐句逐章进行通读;参合旧注(程树德《论语集释》等十种),互文见义进行细读;又打乱原文顺序,以人物为线索,当孔子传记进行纵读;还以概念为线索,按主题摘录进行横读。这种“原形阅读”与“超原形阅读”互相结合、纵横交错的读法是可取的。其个性发挥建筑在共性涵养的基础上,其价值取向力避人造假孔子,尽心恢复真孔子。从阅读效果看,李零读《论语》后如此概括自己的总印象:“孔子不是圣,只是人,一个出身卑贱,却以古代贵族(真君子)为立身标准的人;一个好古敏求,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传递古代文化,教人阅读经典的人;一个有道德学问,却无权无势,敢于批评当世权贵的人;一个四处游说,替统治者操心,拼命劝他们改邪归正的人;一个古道热肠,梦想恢复周公之治,安定天下百姓的人。他很栖皇,也很无奈,唇焦舌燥,颠沛流离,像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这才是真相。”(《读书》2007年第3期)应该说,“丧家狗”这个独特感悟,既有《论语》原文本的依据(“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又有《史记·孔子世家》等互文本的依据(“累累若丧家之狗”);既符合孔子本人的原意(“然哉!然哉!”)。又灌注读者的人生体验(文革遭遇);既有《论语》历史意义的基本复原,更有《论语》现实意义的淋漓发挥,而且凸显了“三古”(考古、古文字、古文献)学者的阅读优势。尽管书中有“歪批”的毛病,但瑕不掩瑜,总体上看,这是一部打破迷信、自有见地、独树一帜的个性化阅读专著。他依据《论语》及其相关文献给我们评述了一位相对真实的可敬的孔子形象。
  
  中学生的《论语》阅读要有共性化涵养、个性化追求、自由化防范
  
  从李零、于丹两个《论语》阅读的正反典型中,我们看到经典阅读的复杂性:一位学者或一本书里,往往个性化阅读和自由化阅读兼而有之,仅仅主次不同而已。专家读者都难免完全摆脱“胡吹”“歪批”阅读恶习的浸染。学生读者更需要在不断克服,“误读”的过程中去求得对经典文本的“正解”。据一线教师反映,目前中学生的《论语》学习,总情况是共性化阅读居多,个性化阅读很少,受自由化阅读流感不轻。成天忙于应试练习的学生常常有“学而时习之。不亦苦平”的反感,他们对专家读者的《论语》“讲义”和“心得”或无暇参阅,或受其影响。但每个中学生都必须通过《论语》的选读和通读接受共性化通解的基本训练、个性化异解的初步训练和自由化误读的矫正训练。
  例如,《先进篇·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是经典文章《论语》中最长的(315字)文学华章,是孔子诱导弟子“各言其志”的一场个性飞扬的对话,最适合进行个性化阅读训练。“夫子喟然叹日:‘吾与点也!”’这个核心句的涵义究竟何在?历来众说纷纭。大体分两类:一说志在出世,向往超脱的逍遥自在的生活,有《泰伯》篇的“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互证;二说志在人世,追求大道通行的太平盛世,有《公冶长》篇的“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互证。朱熹的解释比较权威:“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初无舍己为人之意。而其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孔子与点,盖与圣人之志同,便是尧、舜气象也。”(《四书集注》)此说切合孔子晚年的心境,正中“礼乐治国”的下怀,为教科书所采纳,遂成共性化通解。而于丹在其“心得”之六“理想之道”中却割裂朱熹之注,只顾“初意”而舍“胸次”的真意。乱批前三子的社会职业目标层次低,贬斥曾点“没有什么舍己为人的大理想”,硬说“一个人内心的感受永远比他外在的业绩更加重要”;“理想之道……就是给我们一个淡定的起点,给我们一点储备心灵快乐的资源。”断言“浴沂、舞雩、咏归”的民众快乐生活“跟庄子所说的独与天地精神共往来是如出一辙的”,这就淡化了孔学积极人世的一面,把曾点描绘的“大同世界”矮化为道家隐士般的个人修身,根本否定了济世安邦的最高理想。她还说“君子不器”就是“君子所承担的社会责任是比职业主义更高一层的理想主义”。其实,职业主义关注专业技术,更关注职业精神,与理想主义扯不上高低关系,如此技、道分离,与《论语》无关,成为天马行空的自由化臆解。李零在其《丧家狗——我读(论语)》第26、27、28节中,突破了朱熹的厚此薄彼说,矫正了于丹的技、道分离说,认为孔子只嘲笑子路的不谦让,不否定前三子的志向,而是肯定四子之志无论治大国、小国,或当小官、平民,皆在“为国以礼”,而且各擅其长,互相补充:子路抓军政,冉有抓经济,讲的是硬道理,公西华抓礼仪,讲的是软道理,前三人的社会职业是实现理想的奋斗过程,他们的治国最后要落实到个人幸福上,曾点描述的“浴、舞、咏”的民众快乐生活正是前三位为“强、富、礼”奋斗的结果。曾点讲的享受和平、富裕、文明的生活,都建筑在前三位理想之上,否则逍遥不起来。(李零的话并非引文,转述中有所整理)如此融会贯通,整体感悟,避免了共性化的一元解读,矫正了自由化的割裂阐释,是典型的个性化异解。
  总之,我们要坚持“多元有界”的个性化阅读,摈弃“多元无界”的自由化阅读,中学阅读教学绝不能培养像“粉丝”“鱼丸”那样的盲目跟风的低俗、低能的读者。西方歌德说得好:“在限制中才显出能手,只有法则能给我们自由。”个性化阅读提倡有纪律的自由,就是要我们进入“从心所欲不逾矩”的阅读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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