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语言,文章的肌肤与表情
作者:谭轶斌
痛苦是无人理解的悲哀,我无助地面对人生的挫折;痛苦是心灵最深的折磨,我无法用语言来诉说;痛苦是黑暗中的摸索,我前进的途中满是坎坷。但我知道,心灵是一方广袤的天空,可以包客人世间的一切;是一片宁静的湖水,可以照映出思想与灵魂;是一片皑皑的雪原,可以折射出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朋友是人生路上的伙伴。我们曾经一起向理想冲刺,一起为理想努力。就算什么也没有,在一片孤寂中,有理想,就有目标,就有世界。为着自己的理想冲刺,是最美好的事情了。理想是我生命的支点,我愿意为它忙碌,追求我生命的意义。
如此这般的语言,在学生的作文中俯拾皆是。学生甲的文中有类似的语言,乙的文中也有;学生丙的记叙性文章中有,丁的议论性文章中也有,总而言之,这样的语言一如扑克牌中的“百搭”。
想起王朔文章中的一段话来:“我一看这些词就晕,就麻蝇,就像碰到了腻友,就料到这本书是什么人写的,大概要讲什么:优雅、档次、格调、情结、关怀、巨大、精神、理想……”我并不喜欢王朔的“痞子气”,但对这段话语却极为认同。撇开中学生作文立意、选材、结构等方面的因素,单就语言来看,在句式、体式等方面均存在着问题。
一、句式的单调
上述所举第一段话语,比喻与排比的运用可谓驾轻就熟,但是句式的单调也显而易见。其实,好文章都是不怎么板正的,常常是繁简结合,浓淡相宜,疏密有致,快慢相间,整散统一。
泼墨人物画第一需要的是画家的主观心理状态,必须有跃马揽辔、奔逸天岸的豪纵之情;必须有万象毕呈、造化在手的移山心力;必须有饥鹰渴骥、掣电奔雷的箭发之势。当此之时,解表盘礴,目空今古,放笔即来笔底,状物如在目前。纵笔处如飞瀑之悬匡庐,收笔处如鸿声之断衡浦。闳肆至极,不失矩度;姿情欲狂,将归内敛。这还不是泼墨画最难处,泼墨人物更难在这瞬息间,画家还必须与所表现的人物心许而情侔,神遇而迹化,这是何等高妙的境界!泼墨人物画与猥琐、迟疑、怯懦、审慎诸情状无缘。
这是学者型画家范曾先生文中的一段话,它美妙而雄辩,发而为文,大开大阖,行云流水,充分体现了一个艺术家的底气、禀赋与识见。范曾先生是极擅长写排比的,但他并不一味地使用整句,而是把握了语句的节奏,该快时决不慢,该慢时决不赶;把握了笔墨的分配,该着墨时决不俭省,该精当时决不奢侈。他极尽遣词造句之能事,把在常人写来极平常的句子调理得有声有色,变化多端。
句式的散整、松紧和长短要灵活得体,以简洁明快为原则。整句形式整齐,声音和谐,气势贯通,意义鲜明,因此,适于表达丰富的感情、深刻的感受。散句的结构则灵活多样,其表达虽不像整句那么集中,但散而有序,丰富多彩,故能避免单调呆板,收到生动活泼的效果,所以,很多作家都是以散为主而整散搭配着运用语言。这对中学生作文语言的运用应是一种很好的启迪。
二、多余的修饰
上述第一段话语中的每一句都有定语和状语,“无人理解的”“最深的”“黑暗中的”“前进的”“无助地”“无法”等等,这些修饰语似乎增强了情感,令人觉得累赘。
写作是把自己的思想转化成文字,因而文字就该对自己的思想负责。如果修饰能更好地表达思想,那么我们欢迎,如果修饰仅仅是为了修饰,那么就该拒绝。其实,好的语言不是通过修饰语来表现的,而恰恰是把思想隐藏在文字里面,用最简单的话语,道出这个世界最本质的东西,让读者自己去想象,去体悟,去品出弦外之音。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些句子再简单不过,但是其中所蕴含的深意,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当宇宙本体、存在之道、精神本源这些最本质的东西能通过简单恒常的词语来表达时,会与更多人的内心相呼应。因为单纯的背后就是丰富,简明的背后就是本质。且看下面这一段话语:
去年冬天父亲也故去了。此前他在北京治了一年半的病,又吃到了家里自种的丝瓜。父亲是生意很重的人,前不久我收拾抽屉,发现一个包得严实的纸包,上面有他工工整整写的“丝瓜籽”三个字。这是去年秋天收集的,是他为今年留的种子。
如果学生不清楚这是作家止庵所写,就来给这样的文章打分、写评语的话,他们对分数一定很吝啬,也多半会给出“语言平淡如白开水”之类的评语。其实,这样的文字正通过“淡”而把陶渊明式的旷达之感伤流溢出来,去网住“人世间那一点微末而深重的情分”。止庵的文字简约而纯粹,决不夸张与煽情。原是《豆棚瓜架》一文的结尾,但后来还是觉得“巧得紧”,删掉了。浓酽的语言也能造就好文章,我们不反对中学生作文语言的丰富与华美,但也希望他们能做一些这样的减法。
三、缺失的关联
曾欣赏过艺术巨匠赵无极先生的一些画作,其画面色彩常是变幻无常,浮动于若隐若无的空间。最难表现的诸如风、梦境、虚无,都在他的画作上得到酣畅淋漓的表现。那令人心惊的红、晕眩的黑,还有那比西藏的天空更深更透明的蓝,都表现着他的艺术创作理念。原本以为是他对色彩的感觉特别精准,但是在他自己看来,真正表达内心情感的不是某一种颜色,而是颜色与颜色间的相互关系,它们交互、穿叉、拼叠和浸渍,才产生了令人惊心动魄的意外的奇妙。
这让我想起汪曾祺先生的文章:
金先生的样子有点怪。他常年戴着一顶呢帽。进教室也不脱下。每一学年开始,给新的一班学生上课,他的第一句话总是:“我的眼睛有毛病,不能摘帽子,并不是对你们不尊重,请原谅。”他的眼睛有什么毛病,我不知道,只知道怕阳光。因此他的呢帽的前檐压得比较低,脑袋总是微微地仰着。他后来配了一副眼镜。这副眼镜一只镜片是白的,一只是黑的。这就更怪了。
这段描写金岳霖先生的话语,拆分开来,每一句都是平常不过,但放在一起,味道就出来了,金先生这一人物已从纸面呼之欲出。这正应了汪老先生自己的话;“每旬话都是警句,那是会叫人受不了的。语言不是一句一句写出来,‘加’在一起的。语言不能像盖房子一样,一块砖一块砖,垒起来。那样就会成为‘堆砌’。语言的美不在一句一句的话,而在话与话之间的关系。”
但看现在中学生作文的语言,如上述第二段关于“理想”的那段话,且不说四个句子间缺少内在的逻辑联系,就是其中某一句的前后也缺少关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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