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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罗马]塔西佗《阿古利可拉传 日耳曼尼亚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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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利可拉传四



    18 当阿古利可拉于仲夏之月[42]渡海来到不列颠时,该省的情况和战局的变化就如上面所述的那样。当时,罗马士兵都以为一切战事可能都会告一结束了,并从此为借口而不再以敌人为意:但敌人却在乘机伺隙。就在阿古利可拉到达不列颠以前不久,鄂多未色斯部(Ordovices)[43]曾把驻扎在他们境内的一个骑兵队歼灭得几乎一人不留。这一个祸端激动了全省,那些盼望着打仗的人都有心为这场事变喝采,但他们焦急地观望着新总督的性情。而阿古利可拉莅任的时候,尽管夏季已经过去了,尽管调出的军队部分散在各地,尽管军士们深信本年度不会再打仗的这种气氛不利于兴师动众,尽管大多数幕僚们都主张以保守据点为宜:阿吉利可拉还是毅然决定应付这个危局。他聚集了一支官军和一小部分翰军,乘着鄂多未色斯人还不敢下山的时候,率领着军队向山地进发,他身先士卒,以激起其他蒋士们效法他的勇敢精神来对抗这一共同的大敌。鄂多未色斯人几乎全部被剿灭了。阿古利可拉深知在一战成功从后必须继续进兵以保持军威,并凭借头一阵的胜利使敌人望风生畏,因此,他筹划向莫那乌进兵之事。前面已经提过,鲍利努斯曾经占领过该岛,后来因为全不列颠发生叛变而回师了。但由于他的计划尚未成熟,所以他没有兵船。然而,主将的足智多谋和坚决终于把军队渡过去了。他从辅军中挑选一些本地的兵士,让他们卸下行装,泅水渡海到岛上去,这些不列颠兵士都熟悉当地的渡口,并且擅长于游泳,他们在泅水的时候,不仅自己运动自如,同时还能照料他们的兵器和马匹,敌人正在了望着海上的兵船,猛地受到这样出其不意的袭击,无不骇然,他们自料像这样的军队必定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因此只好献乌归降。阿古利可拉从此威名大振,别人初到任时,都把时间消耗在一些空排场和应酬仪节上,但他却着手于艰难而危险的工作。可是他现在并不因为立下功勋而自骄,也不认为镇服了一个藩属就算是打了胜仗。他甚至不曾在他的捷报上夸耀自己的功绩。然而,他之想隐讳自己的声名,反而使他的声名更盛,因为人们从他对自己立这样大功而能缄默不言的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的抱负和前程是不可限量的。

[42] 公元78午夏季。

[43] 鄂多来色斯人所居住的地方构相当于现代威尔士的北部。

    19 阿古利可拉洞悉省中的民情:同时,他从前人的经验中得到教训,知道在武力镇服以后如果继之风暴政,那么就会前功尽弃。因此,他下定决心要斩断战乱的根源。他从本身和自己的僚属着手,首先治理家政,而齐家之难殊不在统治一省之下。他从不通过免奴(libettus)[44]或奴隶传达达公事。在选拔将吏的时候,他不从私人感情出发,也不为亲友们的私人推荐或恳求所动:他唯才是任。他洞察成未,但并不事必躬亲。他宽恕轻微的过失,而严厉地处分重大的错误。与其对犯罪的人施以刑罚,他倒情愿看到罪人悔过自新。他宁愿把权力和职务交给不致犯错失的人,而不愿意等他们既已犯错失之后才来处罚他们。他以平均负担的办法亲减轻人民的贡赋,而同时废除一切巧取豪夺的虞诈手段,因为那些手段往往比赋税本身更为苛重。从前,该地的居民要去守侯在谷食旁边购买谷物,但那谷会却是严封不动的,谷物的买卖也是买空卖空的,而谷价倒抬高到不能想像的程度,可是他们必须忍受这种滑稽的作法。因为当时规定交纳租赋的地点非常遥远,道路又崎岖不平,以致就是离冬营很近的部落也不得不把谷物运到偏僻的地方去:为了使每个人都很方便,才有上面的办法,而那个办法却又变成少数人渔利的手段了[45]。

[44] “libertus,指被译免的奴隶而言。

[45] 以上这两句的拉丁原文为:“namque per ludibrium adsidere clausis horreiS et emere ultro frumenta ac luere pretlo cogebantur. devortia itinerum et longinquitas regionum indicebatur, ut civitates proximis hibernis in remota et avia deferren,donec quOd omnidus in promptu erat paucis lucrosum fieret.”原文过于简略,直译出来很难看明白,车布二氏英译本和哈氏英译本的英译文虽然都稍有增饰,但仍交代得不甚清楚。我们在这里根据个人的理解,在文字中略有补充,用以衬托原义。

    20 由于前任总督们的疏忽或残暴,使太平日子也和战时同样的可怕。阿吉利可拉在到任的头一年,就立刻废除了上页所说的那些苛政,人民才能真正享受太平之福。当夏天来到的时候[46],他调集了兵马,亲临行阵,褒奖军纪严明的部队,而严格地约束那些涣散游情的士兵。他亲自选择安营扎寨的处所,亲自巡视各个河口和森林。他经常出兵突然袭击敌人,使敌境荒燕,并使敌人疲于奔命;当敌人饱受惊惶的时候,他很宽和地诱论他们,所以求和之路。因此,有许多直到此时仍未归附罗马的国家现在都纳质归降而不再与罗马为敌了。阿古利可拉规划精密地在这些国家之间建立许多坞壁以屯驻兵马,以往,新获得的不列颠地区从们没有像这样不受攻击而就归服了罗马[47]。

[46] 公元79年夏季。

[47] 此句拉丁原丈为:“ut nulla ante Britannlae nova pars pariter il1acessita transierit.”,“illacessita”(不受攻击)一字的含义不很明确,不知指的是不受罗马人的攻亩还是不受邻近部落的攻击。哈氏英译本译作“..ever before passed over to Rome with so little lnterference from the ne1ghbours”,可见哈氏认为是指”不受邻近部落的攻责”。草布二氏英译本在这里译作:“..no newly-acquir -ed oart of Britain had b6fore been treated.”前者过于武断,后者过于含糊,所以我们完全采取直译,让读者者自己去体会原意。

    21 在第二年的冬季里,实施了一些善后的措施。为了使一群分散的、野蛮而好战的居民能够由于舒适而安于平静的生活,阿古利可拉对于修盖庙宇、公共场所和住宅都予以私人的鼓励和公家的协助。他奖励那些勤勤勉勉的,伤斥那些游手好闲的:因此,居民不再是被迫服役,而是以自动的竞争来响应他的鼓励了。他使酋长的儿子们都接受通达的教育。他不喜欢高卢人的勤勉,而对不列颠人的聪慧表示特别的嘉许,因此,这些从来不接受拉丁语的居民免在居然学习罗马人滔滔不绝的辞令来了。并且,他们也以穿着罗马人的衣裳为荣,穿拖袈(toga)之风大为流行。他们逐渐为一些使人堕落的器物设备如花厅(Dorticu)[48]、浴池和风雅的宴会等所迷惑。所有这些正是他们被奴役的一种方式,而他们却愚笨得把这些东西称为“文化”。

[48] “porticuS”指一种装饰得很华丽的过道,上有天花板,两旁有排住,类似我国的长廊。但它除了作为通道以外,更经常用作休息的地方,大多比长廊夏宽敞一些,在形式上和性质上都和我国旧式建筑中的花厅相仿佛,所以译作“花厅”似更恰当。

    22 到了他出师以来的第三年[49],又开始进攻薪的土著部落,直到塔淖斯(Tanaus)[50](河口名)为止,军锋所及,遍地成墟。这一次攻击使敌人甚为惊惧,以致当我军受到暴风侵袭的时候,他们也不敢来袭击:还让我军能利用时间来修筑坞壁。久经故障的将士提到,没有一位将军能比阿古利可拉更善于选择适宜的地势;阿古利可拉所修建的坞壁没有一个曾被敌人攻陷过,也没有一个因为败北或逃亡而被放弃过。这些坞壁中都有一年的储积,因此可以对付长期被围的局面。到了冬季,边境无警报之虞,每一坞的戍军都能够自保,而且还可以出兵袭击敌人。那些受挫折的、被困的敌人每每惯于从冬天的胜利中补偿夏天的损失,而现在他们发现无论在冬天或在夏天,他们都同样地被齿败了。

[49] 公元80年。

[50] 塔淖斯不知指的哪一条河的河口,许多学者对这个地名的考证存在着分歧的意见,有人认为是现代的苔衣湾(Firth of Tay),有人认为是推德河(Twtweed)口,还有人认为是索尔威湾(Solway)。

    阿古利可拉从来不贪婪地把旁人之功攘为已有;他的将士和吏属凡有所施为,无一不受到他公正的裁察。有些人说他在谴责人时过于严厉,说他对待好人固然很和霭,而对待坏人也就相当严峻。但是,他从不因怒而怀恨,他的冷淡和缄默并不可怕。他认为与其心藏忿恨,倒不如怒形于色了。

    23 在第四个夏季中[51],他巩固了已经征服的地方。如果依仗我们军队的勇敢和罗马的声威,我们可以把整个不列颠括人国境之内。在两岸都被海水深深切人陆地的两个海口克洛塔(Clota)和波多特里亚(Bodotria)[52]之间,仅为一条很狭的地峡,阿古利可拉筑了一列坞壁来防守此处,而现在在这条防线以南的全部地方都已经被征服了,所以敌人便仿佛被赶到了另一个岛上似的。

[51] 公元81年夏季。

[52] 克洛塔海口即今之克来德湾(F.of CLyde),波多特里亚海口即今之福尔斯海口(F.Of Eorth)。

    24 在出兵的第五年,阿古利可拉亲自乘第一只兵船领兵渡过克洛塔海口[53],于屡战屡捷之后,征服了一些前所未知的部落。他派一支军队驻 扎在不列颠面临爱尔兰的一带地方,其目的倒不在于防御而在于乘机进取:因为爱尔兰位于不列颠与西班牙之间,对于环绕着高卢的那片海面来说,其位置甚为有利,它可以作为帝国中各个强有力的部分彼此联系的桥梁,因而造成互为声援之势。爱尔兰比不列颠要小一些,但比我们内海[54]中的一切岛屿都要大。其土壤、气候、民情风俗大致都与不列颠相似。我们因为通商往来的缘故,对于该岛的港口和通道大多熟悉。在这个岛上,有一个小国的国王因为发生内乱而被赶了出来:阿古利可拉收留了他。表面上是款待他,而实际上是把他扣留住了,为了将来有利用他的地方。阿古利可拉常向我提起:只要一个官军军团和很少一部分辅军就可以征服爱尔兰而占有之,占有爱尔兰对于不列颠是有利的,因为这样一来,四方八面所见到的都是罗马的军队,不列颠人大概也就不会再有获得自由的希望了。

[53] 此处拉丁原文“Quinto expeditionum anno nave prima trans-gressus ignotas ad id tempus, gentis crebris simrl ac pros-peris proeliis domuit”,并没有说明阿古利可拉渡过哪一个海口,哈氏英译本也没有指明是哪一个海口。车布二氏英译本在这里点出渡过克洛塔海口,根据地理位置、用兵先后以及根据下文第25节所指出的经略范围而言,这里指的应当是克洛塔海口。

[54] 指地中海。

    25 在阿古利可拉到任的第六年的夏天[55],他把经略范围扩展到波多特里亚以外的地区:但是,他恐怕边远地方的部落会发生大的骚乱,同时还怕他在进军时受到阻挠,因此便派遣一队兵船沿着海岸搜索,这是他第一次将这队兵船编入大军之列,以后,这队兵船便随同他一直向前进发了。像这样水陆诸军一时并进,军容是非常雄壮动人的;而这些步军、马军和水军杂处在一营之内,便不免常常交谈起各自的功绩和惊险的事迹,他们彼此骄傲地夸比看:这方面谈的是深林高山,那方面谈的是怒海惊涛;这些人说的是在陆上的追奔逐北,那些人说的是在海上的乘风破浪。

[55] 公元八三年夏,这是多米先即位的第二年。

    26 我们从俘虏口中得知,不列颠人当看到我军兵船的时候,无不惊骇,仿佛他们腹地的海洋已经被我军长驱直入,而他们最后的逃生之路已经断能了似的。因此,喀利多尼亚的部落立刻武装起来,他们准备的军力很雄厚;而对于陌生的敌人,谣传往往更夸大他们的声势。他们突然向我军的坞壁进攻,他们的挑战使我军为之惊动。那些外表上装成足智多谋而实陈上胆小如鼠的幕僚们都向阿古利可拉进策,他们以为与其被敌人赶走还不如自动撒退到波多特里亚以南为妙。这时,阿古利可拉听说敌军分成儿路进攻,他因敌军人多势盛,又熟悉地理,恐怕自己被敌军包围,于是下令把军队分作三路迎敌。

     敌人听到了我军分兵的消息,立刻改变计划,集中全军之力。于夜间袭击我军力量最弱的第九军团。他们砍倒那些睡意蒙胧或惊惶失措的哨兵,杀进寨来。两军便在寨里交战,而这时阿古利可拉已经从探子口中知道敌人进兵的消息,他跟随敌人的踪迹赶来,命令马、步军中的健卒,从敌军背后抄袭,全军沿阵呐喊助威。比及天色惭晓,在晨曦中飘闪出阿古利可拉的军旗:不列颠人发觉自已腹背受敌,不胜惊惶;而罗马军队精神倍长,他们不再以安全为虑,奋勇突杀,在寨门的狭道里展开激斗,终于把敌军杀得纷纷溃窜。外面的罗马军猛烈扑击以表明自己在光荣地援救友军,里面的罗马军奋力冲突以表示自己并不需要援助。那些逃窜的敌人如果不是依靠沼泽和森林掩蔽了他们的话,也许这一场胜仗就可以结束战事了。

    27 当我军获悉这次胜利,并为他们的光荣所激励的时候,他们高呼:他们是所向无敌的;他们一定要攻进喀利多尼亚的腹地,而最后在屡战屡捷之后,他们要发现不列顾最遥远的边缘。那些方才还自命为谨慎多谋的人们,里在却变得得意忘形而自吹自擂起来了。每当胜利的时候,人人都把功绩归于自己;每当失败的时候,都归罪于一人:这也是战争中最不公平的特点。但是,不列颠人认为他们之战败并非由于我军的勇敢而是由于我军统帅的调度及时,所以他们丝毫没有自馁,他们把年青人都武装起来,把妻室儿女迁到安全的地方去,他们聚集了各个部落,宰杀牺牲,歃血为盟。在这种情形下,敌我双方的斗志方兴未艾。

    28 就在这一年的夏天里,有一支从日耳曼尼亚征集而送到不列顾来的马昔鄙夷人(Usipiii)[56]的军队,闯下了一件值得提到的大祸。他们杀死了一个百夫长(contumon)和一些为了传授军纪而被编制到他们军中充任教练的兵士,然后坐上三只轻帆船,强迫舵手引路。其中有两只船上的舵手因受嫌疑而被杀,他们就在一个舵手的引导下,乘着他们叛变的消息尚未传出的时候,以奇妙的方式驶过海岸而他往。不久以后,他们为了找寻饮水和生活必需品而上岸与一些看守自己财物的不列颠人冲突起来。他们有时能掳掠一些东西,有时被不列颠人击败,最后穷困得自己彼此相食,起先是吃那些体力较弱的,后来就由抽签来决定谁该被吃。他们就这样航行,绕过了不列颠,后来因为他们不懂得操纵船只而弃船上岸,他们被当作了海盗而先后为斯维比人(Suebi)和弗累昔夷人(Frisii)[57]所捕获。其中有些人被卖为奴隶,后来又转卖到莱因河南岸罗马帝国境内,这些奴隶因为泄露了他们所曾经经历过的这一段冒险生涯而为人所唾骂。

[56] 乌昔鄙夷人为日耳曼人中之一支:参看“日耳曼尼亚志”第32节。

[57] 斯维比人和弗果昔夷人都是日耳曼人中的部落名称:参看“日耳曼尼亚志”注释[6]、第38节正文及第34节。

    29 在夏天开始的时候[58],阿古利可拉遭受了一次家庭中的打击:他在一年以前所生的一个儿子死去了。对于这个损失,他既不是像许多刚强的人所表现的那种若无其事的样子,也不像妇女们那样悲哀哭泣。他借经营军务以忘怀自己的悲痛。他派遣一支兵船向敌境各处袭击,使敌人处处提防而不知我军意向何在;然后,他率领大军,并挑选一些勇敢善战和平时曾长期试用过足以证明其忠实可靠的不列颠兵士随军前往,轻装掩进,向敌人所占据的格劳庇乌山(Graupius)[59]进发。至于不列颠人一方面:他们丝毫没有为上次的失利所吓住,他们看到了不力图复仇就会要受奴役,而且终于明白了必须团结一致才能抵御共同的危难,所以他们各部之同彼此互派使节,订立盟约,把全族的兵力集中起来应战。这时候,带甲枕戈之士已经有三万多人,而国内的少年人和一些老而益壮的人们还源源不断而来,在战争中立过功勋的战士都佩戴着自己的奖章。据说,这个时候,在他们所有的酋帅之中,有一个最勇敢而出身最高贵的酋帅,名叫卡尔加库士(Calgacus),他向四面云集准备赴战的大军作了下面的演说:

[58] 指公元84年夏季,邱阿古利可拉任不列颠总督的第七个年头。

[59] 格劳庇乌山:在一般的版本中,该地名的拉丁原文均为‘MonsGrau-pius”,而在15世纪出现的另一个版本中却写成了“Grampius”,这正和现代苏格兰的格兰扁山脉(Grampian Mts.)的名字相符。从地理上来看,此处所指的山倒很可能是格兰扁山脉。但从版本学上来看,一般学者均认为“Grampius”不如“Graupius”,之可信,所以“Gram-pius”也可能是抄写时的笔误,而它与今日之格兰扁山脉的名字不过是偶然的巧合而已。

    30“当我一想起这次战争的起此和我们目前处境的窘迫的时候,我的心就激动得厉害,因为我相信:整个不列颠获得自由的开端就在今天,就在我们这个同盟。我们全都是还没有被奴役过的人;但现在,我们的后面已经再没有退路了,罗马的兵船已经威胁着我们,海洋也不能再保障我们的安全了。因此,战争、诉诸武力,不仅是勇敢的人建功立名的时机,也是贪生怕死的人的唯一生路。以往抵抗罗马人的那些或胜或败的战役,还在我们身上留下了最后一线得救的希望;因为我们是全不列颠威名最著的一族,因为我们住在不列颠的腹地,因为我们见不到那些被征服者的海岸,所以,连我们的眼晴都还不曾受过奴役的毒疫的污染。对于我们这些居住在天地尽头、居住在最后一小块自由的土地上人们而言,这个保持着不列颠光荣的人世仙境,直到今天从前一直是我们的一个保障。而人们对于自己所不知道的事物总觉得是有些神妙莫测的。但是,现在不列颠的边涯已经暴露无遗了。我们以外不再有别的部落了,除了波涛,除了岩壁,就只有那比波涛、岩壁更为可怕的罗马人,就只有那即使你卑躬屈节也逃不了他们的厌迫的罗马人了。那些蹂躏世界的强盗!陆地已经被他们糟踏得干干净净,他们现在又要到海上来抢劫了。如果他们的敌人是富足的,那他们就贪得无厌地掠夺敌人的财物;如果他们的敌人是贫穷的,那他们就千方百计地把敌人置于他们的魔爪之下;东方也好,西方也好,哪儿都不能使他们感到餍足。全人类中也只有他们才对于无论穷富的人都怀着同样迫切的贪心。去抢、去杀、去偷,他们竟把这些叫做帝国;他们造成一片荒凉,他们却称之为天下太平。

    31“儿女和亲人,天生就是每一个人最亲爱的人,但现在却要把我们的儿女和亲人从我们身边调走,送到别处去当奴隶。我们的妻子和姊妹,纵然能避免敌军的强奸,也会在亲善和好客的名义下遭受玷辱。我们的财物被他们当贡税收走,我们的收成变成了他们的储积。就是我们自己的肢体,也只有在侮骂和鞭打之下去做清除森林池沼那些不胜其疲劳的苦工。生下来就是奴隶的奴隶也只被出卖一次,而且,他们还是由他们的主人养大的;但是,不列颠却日复一日地养大和出卖着自己的人去给别人做奴隶。我们看到,在一个家庭里,新来的奴隶常常是老伙伴的嘲笑对象;同样地,在这一个早就受奴役的世界中:我们正是新来的奴隶,正是最不值钱的人,所以我们是注定了要任凭宰割的。如果我们这儿有肥沃的原野、有矿山、有海港,那么,或者还可以让我们上那些地方去做工而保留我们的残生,但我们什么也没有。我们的勇敢,我们坚强不屈的精神,已经是主子们看不顺眼的东西;何况那曾经保障我们安全的遥远和隐僻,更会使他们放心不下。由于这一切,你们决不可能有求得宽赦的希望,不论你们看重的是安全,还是光荣,总之,除了鼓起勇气以外,没有别的更好的道路可走了。不列甘特斯人在一个女人的领导下尚且能烧掉一个殖民城和攻陷一个营地,要不是他们在胜利以后疏忽怠慢的话,他们早就摆脱枷锁了。现在,瞧我们的吧,瞧我们这些坚强不屈、从来没有丧失过自由的人们吧!要让他们在第一次会战中就来领教领教,在喀利多尼亚还有什么样的英雄好汉!”

    32“你们以为罗马人作战的勇敢也会和他们平时的淫荡一样厉害吗?要知道,只是由于我们的内哄,才造成了他们的威名;只是由于他们对手的错误,才造成了他们军队的光荣;他们的军队都是由四方八面备个种族的人拼凑起来的,只有胜利,他们才能团聚在一起;一打败仗,他们便会土崩瓦解。那些高卢人、那些日耳曼人,(说来很惭愧)还有那些不列颠人,虽然他们拿自己的血肉来替异族统治者作战,可是,他们以前与罗马人敌对的时间,远较他们现在受罗马人奴役的时间为长久,能认为他们都会忠心赤胆地归附罗马人吗?靠恐惧来联系感情是不稳固的,一旦恐惧消失以后,那些人就会开始仇恨了。一切鼓舞着胜利的力量都在我们这一方面。在罗马人那方面,没有妻子在鼓励他们前进,没有双亲在斥责他们败退。他们之中,有许多人没有家乡,即或有家乡,也不在此处。他们的人数是很少的,他们处在生疏的环境里是感到不安的,他们举目四望,所见到的苍天、碧海和深林都使他们有置身异地之感;诸神已经把他们像瓮中之鳖一样地送到了我们的手中。不要被他们那无用的漂亮的装饰,被那金的、银的闪光所吓倒,那些东西既不能保护谁,也不能伤害谁。就是在敌人自己的战线里,我们还可以找到我们的帮手。那些不列颠人会懂得他们应该替谁作战;那些高卢人会回想起他们往日的自由;那些日耳曼人会抛弃他们,像最近乌昔鄙夷人逃跑了一样。此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他们的坞壁都已经空了,他们的殖民城只剩下了老弱残兵;在心怀不服的百姓和横加暴虐的统治者的城市里,只有仇视和异心。在这一面,你们有一位将军和一支军队;在那一面,有着贡税、矿山的苦工和种种受奴役的痛苦。你们究竟是打算长期忍受那苦难呢,还是想立刻向他们报仇呢?这就要在这个战场上来决定了。当你们投入战斗的时候,想一想你们的祖先和你们的后代子孙吧!”

    33 他们听了这篇演说以后,人人都奋发激动起来,他们按照蛮族的习惯唱着、叫着并呐喊着。接着他们便都聚拢来,闪动着兵器,最勇敢的人排列在最前面。在罗马军方面,当排列障式的时候,阿古利可拉考虑到他的士兵们虽然斗志旺盛、跃跃欲试,但似乎还应当给以鼓励,因此,他向将士们说道:

    “战友们!从你们的勇敢,以罗马国家之灵,以你们和我的忠诚与努力,你们在不列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到现在屈指已是第七个年头了。在从前的一切战役和行军中,无论是在冲锋陷阵、杀敌致果方面,无论是在攀越险阻、刻苦耐劳方面:我对于我的士兵,你们对于你们的统帅,都没有什么感到遣憾的地方。所以,我们说来都已经胜过了我们的前人:你们胜过了从前的驻军,我也胜过了以前的总督:今天,我们已经掌握了不列颠最远的一隅之地,这不是什么谣传或虚声,我们现在真正用兵营和军队占据了这个地方。我们不仅发现了整个不列颠,而且征服了整个不列颠。每当行军的时候,每当登山涉水使你们走疲之了的时候,我时常听到我们最勇敢的人在叹息:‘哪一天我们才会遇到敌人呢?哪一天才开仗呢?’敌人现在来了,他们现在已经无处藏身了,你们的愿望、你们的勇敢,再没有什么障碍了。一切都有利于我们的胜利;但如果失败了的话,遍地都是荆棘。我们已经走过了这么多的森林,渡过了这么多的渡口,我们再向前挺进,就可以立下不世之功;但如果一旦后退,现在已经克服了的这些险阻艰难都会成为我们最大的危关。我们对地理的熟悉不如敌人,我们的供应不如敌人,我们只有双手和刀剑,依靠它们,我们就有一切。就我自己而言,我早就相信:退却对军队和统帅都是危险的。不仅光荣的牺牲胜过含羞苟活,而且,对我们说来,生存和光荣是分不开的。退一步说,即使我们死了,死在这天涯地角之处,我们也足以自豪了。

    34 “如果你们阵前面对着的是一些陌生的部落和从来未交过战的敌人,那么,我还需要用别的军队的例子来鼓舞你们。但现在呢,你们只需要回想一下你们自己以前的光辉战绩,只需要问一问你们自己的眼睛就够了。他们就是去年乘着黑夜里向我们一支孤军进袭的那些敌人,你们曾经用一阵呐喊就把他们赶跑了。毫无疑问,这些人是不列颠人中最不中用的逃兵,正因为这样,他们才活到今天。正好像猎人迫进了森林一样,所有最凶猛的野兽都向他扑来,而最懦弱的动物早就闻声四散了;同样的,最勇敢的不列颠人早就倒下去了,剩下的只是一群卑怯无用的懦夫。你们之所以到最后才遇见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能守住他们的乡土,而只是因为他们已经被我们追得走头无路了。他们那不得不作背城一战的困境和他们那战战兢兢极端畏惧的心理,使他们把战线集中,死守在这里。你们可以在这里立下光辉灿烂的功勋。结束一切战役;以光荣的一日圆满结束五十年的辛劳;向祖国证实:拖延战争和引起叛变的责任的确不在于军队的过错!”

    35 阿古利可拉的话还没有说完,兵士们的情绪已经非常激动,当他说完的时候,全军报之以热烈无比的欢呼,他们在一刹那间都拿起兵器来准备战斗。阿古利可拉是这样布署他那情绪激昂、说不可当的军队的:他以辅军步兵八千加强中军,马军三千形成两翼。官军则在营堑前列成长阵;这样一来,如果不用罗马人流血就可以战胜的话,这场胜利更为光荣;如果辅军被敌军击败的话,官军也可以上前增援。当时敌军屯在高地以示居高临下之势;前锋在平地上列阵,而其余的军队在山坡上由上而下形成一个弧形。两阵之前的平地上,军骑往来奔突,充满着一片嘈杂的声浪。阿古利可拉看见敌众我寡,恐怕我军前锋和两翼同时受敌,于是命令前军展开两翼迎战:虽然阵式似乎拉得太长,虽然有一些军官劝他把官军调上来,但他意气弥厉,神志自若,不以为意;并且亲自下马,把坐骑送走,自己徒步站在军旗之下。

    36 战争开始时是远距离交战。不列颠人很镇定、很熟练地使用着他们的长剑和小盾,他们一面设法回避或挡住我军所射出的箭石,一面向我军投掷一阵密集的标枪。阿古利可拉见两军相持不下,于是催促两个巴塔威人(Batavi)和佟古累人(Tungri)[60]的步兵团[61]冲上前去短兵交战,以决胜负。我军这些久经战阵的士兵对于短兵交战是很熟练的;但敌军披着轻甲而使用笨重的兵器,所以感到窘迫不便。不列颠人的剑是不锋利的,因此他们不宜于和敌军短兵相接,也不宜于在广场上作战。巴塔成人逼近敌军以后,用盾牌猛击敌人,打伤他们的头面,将平地上的敌军击退而把阵线向山上推进。这时候,其他辅军步兵立刻一涌而上,争先恐后地砍杀自己附近的敌人。大军迅速向前追击,匆忙中留下了许多半死半活甚至全未受伤的敌人。敌人的车兵这时已经溃退,而马兵夹杂到步兵中来交战[62]。虽然起先他们使我军赂感惊惶,但他们很快就被我军坚密的行阵和崎驱不平的地势所阻住。这场战争中简直看不出是骑兵的交战,因为人马都随着混乱而转动;许多战车无人驾御,许多马匹无人骑坐,惊惶狼狈地四处乱窜,甚至劈面撞进阵来。

[60] 巴塔威人和佟古累人都是日耳曼人中之一支:分别参看“日耳曼尼亚志”第29节和第2节。

[61] 哈氏英译本的拉丁原文为:“donee Agricola Batavorum cohortes ac Tungrorum duas cohortatus est.”,即如本文所译。但比氏法译本所据之拉丁本在“Batavorum”之前多一“tres”,那就变成“三个巴塔威人步兵团和两个佟古果人步兵团”了。车布二氏英译本与后者同。

[62] 本句哈氏英译本之拉丁原文为:“interim equitum turmae,.. ut fu-gere covinnarii.”,即如本文所译。但比氏法译本所据之拉丁原文为“interim equitum turmaefugere,covinnrii.”这样一来,溃退的是马兵而不是车兵了。车布二氏英译本译文同于后者。

    37 许多不列颠人原先还没有参加战斗,他们占据在山头上,因为看见我军人数不多,毫不以为意,直到这时候,才开始逐渐冲下山来,向乘胜逐北的我军后面包抄。阿古利可拉早就恐怕我军遭受包围,所以预先留下四个骑兵队以应战场上的急需,这时就命令他们抵挡敌军的前进。敌人被击败得四散逃跑的狼狈程度和他们进攻时的凶狂程度相当。这样一来,敌人原来的战略不但成了画饼,并且反而使自己遭受损害;这些罗马骑兵队奉了阿古利可拉之命从战场正面绕道包抄敌军之后。在这空旷的平地上,开始出现了惊怖可怕的景象。我军在奋勇追逐,杀伤和擒获了不少的敌人,但在遇到旁的逃亡敌人时又只好把已经俘获的敌人杀死。这时候,敌军之中由于各人性情气质不同,有些部队手执武器在一小撮追逐者之前全军溃逃,而另一些敌人赤手空拳却还冲到阵前来送死。到处都是兵器、尸身和斩断的肢体,血流盈野,腥臭不堪。敌人虽然在溃败之中,但也不免时时感到愤怒和激起勇气。当他们到达树林中时,又重新聚集起来;由于他们对地形熟悉,他们可以包围住那些跑在最前面和最疏忽大意的追逐者。幸而阿古利可拉照顾周全,他指派一支作战力强的轻装步兵和一些下马步行的骑兵去搜索林木隐密之处,而另派一队骑兵去搜索林木较疏的地方,要不是这样的话,我军的乘胜轻敌就会遭受严重的损失了。当敌人发现我军重新在紧密的行列下追赶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不再像从前那样成群结伴的逃跑,而自顾自地四散奔窜了。他们逃到很远的、渺无人迹的荒野去觅求藏身之所。一方面因为天色已晚,一方面因为厌倦于流血,我军才没有继续向前追赶。这一仗杀死了敌军将近万人,我军死亡的有三百六十人,而步兵将领奥鲁斯·阿特利古斯(Aulus Atlicus)也在其内,他那年少英勇的气概和他坐下那匹纵横腾越的骏马使他直冲到敌人阵里去了。

    38 胜利者因为打了胜仗和获得了战利品,欢天喜地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而在男女哭声嘈杂中迤逦而行的不列颠人却扶着伤员、呼应着没有受伤的人,离开了自己的家乡,甚至在愤怒中焚烧了自己的家园,去找寻那栖息片刻的藏身之处。他们一会儿聚集在一起商量,一会儿又各自分离。他们看到自己最亲爱的人时,不党心肠放软,但也往往更容易引起心头的怒火。毫无疑问,他们之中有许多人都向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发泄自己的忿气,仿佛这就是怜悯她们的命运。到了翌日,更清楚地显出了胜利的景象,四处都笼罩着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群山孤寂;远处的材舍冒着残烟;斥候们连一个人也没有见到。四方八面都派出了斥候;但确实发现敌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也没有重整旗鼓的打算。当时夏天已经过完,也不可能再扩大战争了,于是阿古利可拉率大军转入波瑞斯狄人(Boresti)[63]之境,他接受了他们的纳贤归降。随后他命令水军统领率领一支军队绕着不列颠航行[64],兵锋所至,各地闻风慑服。阿古利可拉本人则率领马、步军缓缓行师,从他行军之特别缓慢来威镇那些新被征服的部落,最后全军进入冬营。这时,水军兵船已经沿着该岛整个南岸航行了一周,乘着顺风耀武扬威地回到了特鲁库伦港(Trucculum)[65]。

[63] 波瑞斯狄人为古代居住在苏格兰境内的一种土著。

[64] 据近代学者的研究,阿古刊可拉并未绕不列颠航行一周,他只是从不列颠东海岸出发,绕过北部,到达西岸;然后又从西海岸折回北海岸,回到东岸原处。

[65] 特鲁库伦港在另一个版本上作特鲁土麟港(Trutulium)。该港应在不列颠东北沿岸,究竟相当于现代哪一个港口已经无可查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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