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2期

谈谈鲁迅的自然科学修养

作者:黄乔生

激是发自内心的。后来鲁迅的水平渐渐提高,到“脉管学”课程时,笔记中有很大一部分没有批改的痕迹。经与教科书和他的同班同学的笔记比较研究发现,这部分笔记水平明显提高。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可能是因为老师忙于其他事务,没有时间修改;也可能是记录准确,不需要批改,师生两人已经建立了信赖的关系,或者因为鲁迅在藤野批改后又工整地誊录了一遍。如果是后两种情况,那么就可以说明鲁迅对藤野教学水平的认可,同时也说明他的学习态度十分认真。至于说这个医学专门学校的教学水平差,恐怕也不完全是事实,应该看到,这样的医学院校在当时的中国毕竟还很少。尤其是解剖学这门基础课,中国医学界还没有普遍而且充分地意识到它的重要性,在日本,却已经在很认真地施行了。鲁迅就解剖过很多个尸体,获得了准确的知识和真切的体验。
  总之,对鲁迅医学笔记进行研究是很有价值的。这可以让我们更真切地了解鲁迅医学学习时期的思想状态和科学修养,弥补了过去在这方面只能做笼统判断的缺憾。
  
  三
  
  鲁迅在医学专门学校虽然并不是十分愉快的,但他对科学并没有产生恶感。这一段的经历和获得的知识,在后来的生活中时时发酵,有不少运用的机会。例如,他离开仙台后到东京,虽然以从事文学运动为主,但也没有停止对科学问题的思考,写了《人之历史》和《科学史教篇》等论文,前者讲进化论,后者述说西方科学史。回国后,他不断得益于这个时期的学习。例如在杭州、绍兴教书时,讲授的课程虽然不是专门的医学教学,但编写的讲义如《人生象数》《实验生理术要略》等,大量地运用了在医学校得到的知识。
  那么,鲁迅的医学训练对他以后的经历产生了何种影响呢?
  最近,书籍插图成为时髦,对于图画的研究颇为热门。过去,很少有人注意到鲁迅医学笔记中的绘图。而研究医学笔记,图画是很重要的,不容忽视的。日本东北大学的医学专家们最近在这方面进行了初步的探讨。他们对比了鲁迅的绘图与当时日本医学院校采用的各种教材上的绘图,可以了解当时的医学教育情况。美国有一位学者也注意到鲁迅医学学习期间所获得的知识包括准确的绘图训练与其后来文学创作中现实主义的方法之间的关系。绘画是鲁迅少年时代的一大爱好,他在这方面有扎实的基本功。在仙台学医时期描画的大量的解剖图,更使这一素质得到磨练和升华。如果把血管、肌肉看作现实社会的话,鲁迅也往往被评论者称为医生,更确切地说,是手握解剖刀的外科医生。他的文学主张与医学也有一种象征性的关系。他本人也说过,他的小说的题材,大多采取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目的是在揭出病苦,引起人们注意,从而加以治疗。这种类比式评论,鲁迅发表作品之初,就成为一般读者和评论者的明确印象。我们见到的比较早的是张定璜写的《鲁迅先生》,说鲁迅有三个特色,“是老于手术富有经验的医生的特色。第一个,冷静,第二个,还是冷静,第三个,还是冷静。”
  鲁迅在谈起自己怎么做起小说来时说,他创作所仰仗的全在以前所看过的百来篇外国作品和一点医学上的知识。他的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既有医学知识的运用,技术上也在学习外国作家。具体说,是在学习俄国作家果戈理。这篇小说描写了狂人的精神疾病,是需要病理学知识的。鲁迅既有在仙台医学校学习的知识、从书本上得来的知识,也有现实生活中的观察感受。他的一个在北方工作的表亲,发了这种病后,跑到北京来,就住在他寓所里。他陪同亲戚上医院,最后派人将其送回故乡。在这个过程中他有了详细的观察。可以说,科学知识加上实际接触(等于临床经验)使他的小说增加了真实性和艺术感染力。
  在鲁迅的小说中,有不少行医的场面,值得我们注意。其中以中医行医场面为多,如回忆散文《父亲的病》中写老中医为父亲诊病的过程,还有小说《明天》中那位医生的玄妙的理论等,都是以早期与中医打交道的经验为基础的。对比一下他笔下中西医生的不同表现,是颇为有趣的。写中医更具批判性,甚至可以说有漫画化倾向;写西医场面少。在小说《弟兄》中,中西医同时出现了。哥哥为生病的弟弟请外国医生,因为临时联系,医生迟迟未到。在焦急中,这位平素不信中医的哥哥不得不硬着头皮把同寓的中医请来救急。结果是,中医诊断有误,西医诊断正确,高下立现。当主人问中医这病最后能否医好时,他的回答竟然跟几十年前为鲁迅父亲诊病的医生的回答差不多:“可以(医)。不过这也要看你们府上的家运。”西医呢,按按脉,解开衣服一查看,便断定为“Measles”(疹子)。接下来,不再罗唆,医生径直向书桌走去,一只脚踏在椅子上,拉过桌上的一张信笺,从口袋里掏出一段很短的铅笔,嗖嗖地写了几个难以看清的字,这就是药方了。鲁迅把西医的果断、精明活灵活现地写出来了。
  说到这里,免不了要谈谈鲁迅对中医的态度,这个问题不能回避。鲁迅对中医基本上是激烈批判的态度。这就给人一个印象,以为鲁迅痛恨中医,甚至达到了偏执的程度,也可能还被怀疑是在泄私愤,是在报复,是在谩骂。其实不然。鲁迅后来也离开了西医,是不是厌恶了西医了呢?没有,他一直是称赞西医的,不因为自己没有学成,就反过来说西医不好。他不管中医西医,凡是不合乎科学的,他都反对;合乎科学的,他便拥护。
  中医如何改良和进步,的确是个不容回避的问题。直到今天,学术界也还在争论。西方医学的发达,是因为有科学精神。相反,中国在这方面相对缺乏。鲁迅就曾指出,做《内经》的人对于人的肌肉,的确是看过的,但似乎是只略略地看了一下皮肤下的一点,没有仔细审视,马马虎虎,所以很多东西没有搞清楚,得出了“凡有肌肉都发源于手指和足趾”的结论。这就为中国医学打下了一个不良的基础,此后也少有人认真探究,总之是没有所谓的解剖学。宋朝的《洗冤录》,属刑事犯罪的法医学的范畴,讲人的骨头,竟然说男女骨头的数量不同。中国古代“仵作”(法医),对于人体的认识并不准确,因此有不少随意的地方。他们提供给法官的证据也就很可疑,千百年来不知道酿成了多少冤案。鲁迅说,医术是需要生理学和解剖学知识的,但中国医书上的人身五脏图,“真是草率错误到见不得人”。特别是妇科的医书,因为封建思想的影响,几乎都没有弄清楚女性下半身的解剖学构造,而“只把人的肚子看作一个大口袋,里面装着莫名其妙的东西”。他所痛恨的中医是不负责任的庸医,是那种把医术拔高到玄学地位的所谓“儒医”,而对中国几千年传下来的医学实践中的精华部分是肯定的。他对《本草纲目》就给予很高评价。晚年,他还翻译了外国人写的《药用植物》,希望借鉴外国人对中医的研究成果,其想法和我们今天用科学的方法研究中草药是相同的。顺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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