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中的各种角色




  社会运动不会为具体个人带来直接的利益,它之所以能够激发起参与者的热情,需要一种狂热情绪的支持。下面是一些成都市各界群众在事件中游行示威的媒体报道摘录:摘自《华西都市报》、《成都商报》等媒体在1999年5月8日、9日的报道。近万群众高唱国歌,有人举起一面五星红旗……

  学生们将悼念死难者的花圈挂上了美领馆铁门……

  凌晨,绝大多数的示威者回去休整,养精蓄锐,坚守阵地的数百名学生在街边,在冷风中,怀抱悲痛……

  家住成都铁路新村的叶建明先生精通日、德、英语。8日夜里用英语写了一份“抗议书”,昨天上午和妻子一同来示威,准备将抗议书递交美领馆,可是对方无人敢出面接受……

  他盘腿而坐,面前的地上放着两张报纸,报纸上用毛笔粗粗地写着“向遇难者志哀!谴责北约暴行!”他的脖子后面还挂着一张报纸,上写“强烈抗议!等待声援!”人开始越聚越多。2分钟后,有人开始带头喊“打倒美帝国主义”的口号……

  热心的公司与市民们主动为示威者送“爱国水”,报纸脱销,反战文化衫受宠,网上声讨北约,一名“的哥”免费送记者,只求一篇好报道……

  5月9日这个世纪之末最后一个母亲节上,成都举行了“今天是母亲节,我们的母亲正被蹂躏,我们要抗争!”的万人大签名抗议。在这种热烈气氛中,个人很容易被集体情绪所感召,一同积极投入到运动中去。即使如此,中间阶层在社会运动也没有表现出整齐划一的运动热情,而是扮演了不同的角色——无论当时被访者们是否已经走出校门。热情参与者是社会运动中的骨干,却还有许多人并没有那么投入,有冷漠者,有独善其身者,有自称清醒者,有看热闹者,不一而足。还有一些人因故没有赶上这场运动。(虽然本研究的样本量较小,却包含了各种不同的社会运动角色,为我们呈现出一个简单而概括的图景。除去偶然因素,这似乎也佐证了中间阶层在社会运动角色的多样性。)

  当时参加过到美国驻华使馆游行示威的陈明(17),回想起当时的气氛,仍然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当时在校门口挤满了准备出发的同学,大家群情激奋,打着各种标语,喊着口号,还唱歌。“团结就是力量”唱得最多,感觉很有劲,有要踏平美国的感觉。因为离大使馆太远了,所以学校派了车,但情绪激动的学生根本就不上车。校车一直跟了很久,稍微平息下来的同学才开始有上车的。听有的同学说,他们坐公共汽车去的,售票员没有收他们的票,还让同学到时候替他们也喊几嗓子。真正的冷漠者从内心对社会运动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意识。吴芳(30)回忆说,当时的气氛极度亢奋,但她并没有为这种气氛所感染,没有参加各种有组织或自发的活动,更没有去游行示威。她说自己平时就对这种“激进”的东西保持距离,并不是性格内向的原因。她平时和大家相处也很好,参与了许多社团、公益活动,只是对这些带有政治色彩的活动则十分敏感。吴芳(30)解释说可能是受了家庭的影响。她的外祖父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了冲击和伤害,并波及到了她的父母。父母当年“上山下乡”经历过很多艰辛,在政治和事业上受到很多坎坷。父辈的这些经历对吴芳(30)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她认为:我如果要参与政治,就要拥有足够的政治资源。有多大的资源,就做多大的事。我现在对许多事无能为力,为什么还要去参与它呢?于事无补,还给自己带来很多伤害。我说她比较冷静,她自嘲地纠正说:应该叫冷漠才对。我对于帮助别人比较有热心,但不会通过参与这种政治性的事来表达我的热心。所谓的清醒者与冷漠者的区别在于:前者经过了审慎的思考,否定了参与社会运动的意义;后者不必要经过思考,仅凭直觉远离了社会运动。周燕(04)对于当时的情景至今仍然记忆犹新:我记得当时是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候,听到有人喊“炸大使馆啦”,我知道怎么回事后很气愤。当时我们宿舍挨着操场,没有多长时间,就听到有人摔盆子、摔碗,大喊“赶快去游行呀!”我当时记得很清楚,这些摔东西的是一些小混混。我当时就清醒了,觉着如果和这些小混混一起游行,除了搞破坏,根本达不到抗议北约的目的。所以,我决定不去参加游行了。冯涛(18)也没有参与当时的抗议运动,并且振振有词:我觉着很搞笑的,有什么好抗议的?你抗议他干什么?世界本来就是竞争的,我觉着大学生应该有一个理性的思考在那里。你去哭,你去闹,根本不解决问题。你去砸人家大使馆干什么?大使馆不就是几个人家国家的代表吗?你看清一些事情的本质就行了,你去哭也好,闹也好,像我这样无所作为也好,都没有用。这些国际冲突是建立在战略力量对比和利益冲突上的。这也算给中国一个反思的机会吧。当然,现实中清醒者与冷漠者并不容易分开,两者经常是混合在一起的。许多冷漠者以清醒的借口远离社会运动,而清醒者的实际举动与冷漠者并无二致。

  独善其身者从自身利益来衡量,认为没有必要付出代价。钱民(13)在中国驻南大使馆被炸事件发生时,正面临硕士毕业。当时,他的一些同学参与了游行,他自己也有这种冲动,但最后还是没有参加。他说:当时最后一个半年,马上要毕业了,尽量不要出什么事吧,弄出什么负面的影响就不好了。而且当时写论文比较紧张。虽然政府没有压制游行示威,但我还是觉着,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参加这些活动为好。独善其身者也会受到集体情绪的鼓动,但在衡量了利弊得失之后,会比较容易放弃对社会运动的参与,至少采取非常审慎的态度。如果说钱民(13)经过谨慎考虑决定不参与社会运动,那么王慧(19)则仅仅为了当时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困难而打消了游行的热情:我当时听说轰炸大使馆这件事的时候在办公室,感到义愤填膺,就鼓动大家一起去游行,支持大学生的行动。但后来发现从单位到大使馆挺远的,太累,还没有东西吃,就算了。热情消退之后,王慧(19)还找到为自己开脱的更充分的理由:我们这种地方做任何事情不像做学生那样自由,要考虑到单位里的很多东西。所以还是不要参与那些游行的好。看热闹者是出于一种好奇而参与到社会运动中。他们一旦遇到个人可能付出代价的情况,就很容易转化为独善其身者。卫成(01)声称:我去了,热热闹闹,就图个热闹呗,那么多人一起上街,我还没有经历过,感觉很新鲜。后来觉着没有意思就回来了。当时我和一个朋友一起去的,如果我一个人也就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