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乘风




  上午10时整,“北夏窝尔”号终于停靠上了苏彝士的陶菲克港码头,在马格里和张德彝的引导下,众人上岸后乘火车去游览埃及的都城开罗。

  在他们的行程安排上,没有游览金字塔的计划,但尽管如此,使团之人仍很兴奋,因为他们可以坐上火轮车了。

  开罗是非洲第一大城市,房屋是最具代表性的阿拉伯式建筑,清真寺多圆顶,望月楼四角尖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望便令人想起《天方夜谭》中的故事。各商店门额上多嵌有笔走龙蛇的阿拉伯字。民人则皮肤较黑,喜蓄连鬓长须,服饰则一律长袍,头缠长巾如笆斗状。众人置身于开罗街市虽觉新鲜,但最满意也特别留神观察的还是火车。

  在泰西,火车是现代文明的标致,自道光初年发明,至今已在欧洲通行约半个世纪,但在大清,却被拒于国门之外。洋人为更方便攫取利益,千方百计要在中国修筑铁路。早在同治三年,便有英商杜兰德以修马路为名,在北京崇文门外修了一条窄轨铁路,才一里多长,通小火车。

  杜兰德的本意也是造成既成事实,让清国的太后、皇上亲眼看看火车究竟是不是怪物,有不有好处。及至试车时,小火车行走如飞,市民无不大骇,从而惊动步兵统领衙门,由他们出面,以洋人侵犯主权为由将铁路拆除。

  但洋人并不死心,他们接着又策动赫德正式向朝廷上条陈,英国驻华公使也于一边赞颂,不想同样受到冷遇。

  至同治十二年皇帝大婚,英国人别出心裁,由国内各大富商集资,拟在北京修筑一条二、三十里长的铁路,作为送与皇帝的结婚礼物。朝廷获知消息,立即表示拒绝这份丰厚而轻率的“贺礼”。

  在军机大臣及六部九卿心中,洋人如此不遗余力的推行铁路,必于他们有利,而有利于洋人者必不利于中国。

  至今年洋人终于在吴淞再次瞒天过海了,且闹出了人命,一国沸腾。出使在外之人,真是“一出国门,便成万里”了吗?且不管吴淞路如何收场,倒要悉心考察一下这“怪物”。

  火车终于停在了众人眼前,他们也终于上了火车。

  看起来,火车就是用一间间铁皮小屋联缀而成的长龙,这是郭嵩焘的第一印象。

  然而瞎子摸象,各有所得——刘孚翊是过了“洋瘾”的人,他原来向郭嵩焘介绍说,火车十分凶猛,眼睛安在头顶上,背上冒黑烟,肚皮底下出白气,连杆带动八个大铁盘如臂使指,比神话故事中的哪吒足下的风火轮更为壮观,用“气壮如牛”或“势如奔马”都不足形容它。现在看来刘孚翊的话有些过头。

  车厢分上中下三等,下等是铁皮闷罐车,人与牛马同笼,席地而坐;中等有窗有座,但较为简陋;使团是贵客,自然坐上等,上等车厢在前面,可坐可睡,有地毯、沙发、枝形吊灯,连墙壁也有花纹装饰,茶几上摆有鲜花水果,但更让他们吃惊的是洁净——整个车厢几乎一尘不染,就像那纯白的窗帘。

  待大清使团的人都上了车,侍应生马上送来了热气腾腾的咖啡。

  这时,正副使、参赞已端坐车中,众人则按品级依次而坐,且喜是上等车厢,十分宽敞,大家都可坐到靠窗的位置。

  郭嵩焘好奇心虽未写在脸上,但眼睛和耳朵一刻也没闲着,就在他和众人一道,听马格里谈火车最早在欧洲出现的情景时,听到前面似是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悠扬的汽笛声,接着脚下有了动静,如流水潺潺,再看窗外,两边的房屋在缓缓向后移动——“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他明白不是“船行”是火车开动了。

  脚下的潺潺流水渐渐变成了隆隆的飞瀑,只在看到两边的房子、树木、行人像箭似的向后退时,才知自己的身子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飞奔。

  “浑不觉,只缘身在云雾中”,他心中突然涌上了诗兴,不由又浮想联翩……

  从码头进城路程不远,他面前的咖啡才凉,马格里那支雪茄才抽到一半,开罗城便到了。

  “这不就是古书上说的缩地之法吗?”坐在一边的姚若望简直着了迷,他兴奋地说,“我们大清若各省通了火车,那还要驿马塘报作什么?就是紧急公文,也不用在上面批什么‘六百里加紧’、‘八百里加紧’了,这东西一日夜岂止八百里?”

  不想话未说完,即被刘锡鸿狠狠地剜了一眼。本来想附和的几个人见此情形便都不做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