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黎庶昌怏怏离去的背影,郭嵩焘心中好不怅然……
其实,他何尝不明白黎庶昌是出自好心,说的也是实情,但一提到左宗棠心中就有一股怨气冲天而起,转而想起自己衔命出京,不远万里来此,究竟是为国家做事,还是要专门揣测权要心理、投其所好呢?
想到此,他终于下了决心,传来专司章奏的随员张斯栒,令他将这一份航海日记寄回国去。
回到自己房中,槿儿正背对门在做针线,因过于专注,直到他走到身边时她才发现,因而吃了一惊。她没有起身相迎,而是慌忙将手中活计藏到了被子下面,但这个动作被他发现了,忙问道:
“那是什么?”
灯下槿儿的脸一下变得血红,低声嘟囔道:“这不该你管的,看不得。”
他以为是女人们用的那些不便示人的东西,也就不再追问了。可槿儿口中说不让看,手中却将活计带出来了——那是一件婴儿的衣服。
“啊,你终于有了!”郭嵩焘抑制不住内心的惊喜,适才的烦恼与惆怅都似乎一下丢进了东洋大海,立刻检讨自己的行为,“我不该让你四处拜客的,你应该好好休息。”
槿儿一听让她休息,不由急了,忙说:“才一两个月,怀的又不是太子,慌什么?我知道您不愿我在外抛头露面,刘和伯的话我都听见了。可戈登夫人说我不应该关在屋子里,那是中国人的陋习,在他们泰西,女人往往是丈夫事业上的助手,那才叫真正的贤内助。”
郭嵩焘叹了一口气说:“戈登夫人是英国人,你是大清国官员夫人,人家要说闲话也是情有可原。”
槿儿瞪着两只大眼望着他,鼓起勇气说:“您说了的,到了泰西就要随乡入俗,不要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的,还说到了伦敦就让我见世面。您是个老爷,不能失信于人,更不能失信于女流,”
郭嵩焘不意槿儿才到伦敦几天,和几个洋妇人跑了几回街,便能说出如许道理,不由加重语气说:“不让你一人出去是为你好,试想,你不懂洋话,碰上个不会说华语的就成了哑巴。语言不通,来不得蛮的。”
槿儿说:“话不懂可以学,我还年轻,像人家上野夫人,英语、华语都能说多好!我已和艾丽丝说好了,她教我英语,我教她华语,都不收师傅钱。”
艾丽丝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苏格兰妇女,死去的丈夫曾在香港银行任职,她因此在香港住了两年,能简单的华语会话。为此使馆聘她为英文打字员,也住在一楼。不料槿儿竟跟她混熟了。但堂堂的公使夫人,怎么去和外国雇员交朋友呢?郭嵩焘不由用教训的口吻说:“那个艾丽丝只是个下人,你应该自重些,不和她来往!”
槿儿被斥,眼泪一下出来了,竟说:“下人怎样,我还是一个奴才呢!”
说到伤心处,眼泪一下出来了,竟伏在枕上啜泣起来……
郭嵩焘一见槿儿哭了,不由乱了方寸,可又不想在女人面前服软,只好搓着手在床前兜圈子……
今天她怀上了孩子,这本是一件大喜事,可因为一桩小事,惹得她又伤心地哭了。她可是一个要强的人,哪怕就在凶横无比的钱氏的摧残下,也只认命而从未抱怨过。再说,她要学英语有什么不好呢,来在异国他乡,语言障碍,受制于人,若夫人会说英语,真是再方便不过了。
想到此,他不觉歉然,乃坐下来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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