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被撤




  第二天早朝,两宫太后召集军机会议。当众军机大臣鱼贯进入乾清宫东暖阁后,跪安毕,第一便是议伊犁问题。

  先由沈桂芬说了去俄国使馆交涉经过后,慈安太后首先发话说:

  “当初俄国人有话,说只俟北疆光复,他们便交出伊犁。眼下连南疆也光复了,他们怎么又推三阻四呢?”

  不想一边的慈禧太后却笑了笑说:“依我看,当初俄国人那么说,只怕是一句托词,今天喊收回就收回,没有这么容易。”

  恭王因成竹在胸,忙说:“太后圣明,依臣看来,新疆之事了犹未了,因为俄国人性情贪鄙,到口之食恐不愿吐,如何做到不伤和气,又使伊犁回归,朝廷宜早为之计。”

  李鸿藻一听恭王的口气便反感,在他眼中,眼下新疆左宗棠已陈兵十万,厉兵秣马,对伊犁摆出了兵分三路之势,只等朝廷一声令下,便可拿下伊犁。以左宗棠的百战之师,击踞守伊犁的那点俄国兵,还不是驱猛虎而入羊群?振奋民气,大张国威,正其时也。所以,他不愿恭王把个“不伤和气”摆在前头。于是赶紧奏道:

  “臣附议。不过,依臣看来,也不必事事把不伤和气放在前头。自同治三年俄国人占我伊犁,我们便开始讨还了,多次交涉,俄国人总总有托词,此番只怕又故伎重演。所以,臣以为,只有敕左宗棠速筹战守,对伊犁取陈兵四面之势,只要俄国人不交出伊犁,便一战而收复之。”

  景廉等人一听,忙一齐附议,慈安一时颇壮其言,也要跟着点头,只有慈禧太后却于一边默不作声,慈安太后忙问道:

  “妹妹,你看呢?”

  慈禧太后于是冷笑说:“据我所知,俄国人守伊犁的兵不满千人,以左宗棠十万楚军精锐,击不满千人之俄兵,自然是驱猛虎而入羊群,不过中俄边界有万里之遥,一旦翻脸,俄国人在新疆打不过你,会从蒙古、或从东北来,不知这两处可有准备?还有,俄罗斯的海军也是很厉害的,若鼓浪而东,我东南沿海可有防备?”

  慈安一听,这才如梦初醒,忙说:“是了是了,我怎么就想不到这里呢?”

  左宗棠虽在新疆一隅取得了胜利,但中国积弱已久,国力处处不如人家,岂可轻易言战?慈安的“想不到”尚可理解,李鸿藻以辅弼重臣,发言如此轻率,便让人看笑话了。

  李鸿藻明白慈禧是冲他来的,不由面上发烧。恭王虽跪在前面,却似乎看到了背后李鸿藻的窘态,于是从容奏道:

  “正是此话。眼下蒙古、东北皆防务空虚,万里海疆,更是毫无防范,真若与俄罗斯翻脸,胜负可以立见。臣不伤和气之说,便因瞻前顾后之故。再说,先礼后兵,自古而然,何况俄国人眼下并没有将和谈之门关死呢?所以,臣以为第一步棋仍是先礼后兵,遣使商谈。不商而战,横挑强邻之议不可取。”

  慈禧一听,这才不作声。慈安不由连连点头说:“嗯,六爷果然是老成谋国。”

  于是,沈桂芬提出派左都御史崇厚为赴俄使者,使命便是讨还伊犁。两宫太后自然准旨。提到遣使,大家立刻想起了上疏请退的郭嵩焘,这是会议的第二项议程。慈安太后说:

  “怎么,郭嵩焘这公使执意不想干了?”

  “是的,”沈桂芬马上叩了一个头奏道:“郭嵩焘已有奏疏递到,谓年老体弱,不服水土,恳求圣母皇太后开恩,准允其回国养疴。”

  沈桂芬刚说完,李鸿藻马上接言。刚才的奏对,李鸿藻因轻率言战,被慈禧抢白了一句,觉得丢了面子,眼下他有意借此让恭王难堪,乃说:

  “郭嵩焘自出使以来,不但造作日记,为洋人张目,且出语狂悖,处处迎合洋人,刘锡鸿立身刚正,不肯附和,他便千方百计,排而去之。前次刘锡鸿已奏明在案,且也早在两宫太后洞鉴之中,郭嵩焘私心未遂,便以辞职要挟朝廷。臣以为郭嵩焘如此不顾大局,实与臣节有亏,应立予撤回,交部议处。”

  为郭嵩焘之事,中枢已议过数次,每回都是一提郭嵩焘李鸿藻便立刻抓住不放,两位太后都有一些反感,慈安知恭王一向器重郭嵩焘,自垂帘以来,两宫并重,慈禧自恃才干压慈安一头,颇有些妄自尊大,每遇事喜自作主张,且常有出格之举动,赖恭王以皇叔之尊,得与慈安联手予慈禧以裁抑,故慈安太后对恭王信任有加,就连洋务也听任恭王的主张。眼下他见恭王没有作声,乃问道:

  “六爷,你的意思呢?”

  恭王已知郭嵩焘获罪清流,清流必欲去之而后快,而两宫太后也为此事厌烦了,既然已有合意人选,也就不急于发表自己的意见,所以直到慈安问起才奏道:

  “臣以为郭嵩焘于洋务确有见地,然其人性情急躁,有时未免责人太苛,洋务须用水磨功夫,他却不胜繁剧,故处处遭人误解。今决意请辞,不如成全其志向。至于刘锡鸿则无论资历学识,皆去郭嵩焘太远,本不堪正使之任,观其屡次对郭嵩焘提起弹劾,不惜深文周纳,直欲置人于死地不已,其人品德可见一斑;且据臣所知,其出任驻德钦差不过数月,便因言语粗俗,行为乖张,为洋人耻笑,他竟至托病不出。故臣以为,郭嵩焘与刘锡鸿乃一同奉使,若撤郭留刘,必招外人猜测,不若一道撤回,方示公允。”

  此言一出,李鸿藻如何肯依,就是另几个军机大臣也不耐寂寞,一个个皆有桴鼓相向之意。慈禧太后看在眼中,乃冷笑道:

  “前年派郭嵩焘使英,确有些因人就事,过于孟浪。不过清流那班人的话也不能尽信,这班人往往抓住一件事不放,且一尺风三尺浪的,郭嵩焘因此挨了不少冤枉骂。既然自己请撤,也不好强人所难。至于那个刘锡鸿也过于刻薄,既然在德国屡出笑话,我看一同撤回也罢了。”

  慈安太后不意慈禧也这样说,忙点头道:“我看就这样最好。只是英、法、德三国钦差非同小可,三处一下同时出缺,谁人可替代得?”

  恭王从容奏道:“总理衙门行走曾纪泽自幼受其父曾国藩调教,学有所成,于洋务更是有独到之见,这些年自学英语,很有成就,若使其兼驻英法,必不偾事;另外,记名道、驻欧留学生监督李凤苞为李鸿章麾下能员,于洋务研习最早,目下已在德国,对德国情形熟悉,若让其接替刘锡鸿,正是驾轻就熟之举,臣主张就以李凤苞代刘锡鸿。”

  这里李鸿藻一听终于扳翻了郭嵩焘,将其撤回,心中不由高兴,但听要撤刘锡鸿,便又不喜欢了。本来还想力争,但碍于两个太后都已同意,慈禧且对清流有责备之意,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好适可而止。

  慈安太后一听曾国藩,不由肃然起敬,心想,曾国藩调教出来的人必然可靠,至于下面关于李凤苞的介绍,她也听不进去了,马上说:

  “要得要得,忠良之后,学有所成,这样的人不用用什么人呢?就依此议。”

  有此一说,别人想说也不好再启齿了,这事就这么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