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我在北京当间谍

作者:刘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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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完了,还要安排考试,八十分以上才能毕业参加工作。
  考试完了,还有最后一课:要她们知道工作是组织安排的,她们是组织的人,要服从组织,要帮助组织了解领导家庭情况,以便组织更好地为领导服务。这一课,当然该梁姐讲。梁姐临阵退缩,推给我讲。事到临头,我发现确实很难讲出口,你刚教育人家替雇主保密是保姆的职业道德,立刻就让人家做你的卧底,出卖雇主家的隐私机密,这弯拐得也太急了,做人也太无耻了吧。
  无耻的事,当然不能让梁姐做,只能由我承担。
  后来,我改变了方式,把课堂讲演改成了个别谈话。两个人关起门来促膝谈心用不着课堂上那么道貌岸然。我让她们每个人都以为就自己一个人受到组织重视,有能力帮助组织,每月补贴她的两百块钱也是她独有的待遇。我要用虚荣抵消她们做卧底的道德遗憾。
  事情比我想象的简单多了,每月补贴两百块,多开心哪,再说,还是为组织工作,更是为家乡脱贫致富做贡献,思想和金钱双丰收,何乐而不为!
  做通了保姆们的工作,我的情报档案就详尽多了,请客送礼,针对性就强多了。比方到了中秋前夕,驻京办理所当然要给所有相关领导送月饼。按通常做法,什么昂贵送什么,一次就要送出去二三十万块钱。但在2002年中秋,我们省下一半的钱,却赢得一片叫好。别人送的高档月饼,要么被转送了出去,要么就放着过期发霉,很少有入口的,而我们送的月饼,几乎都入了领导及其家人的口。因为我们都是针对他们的口味送的,不仅针对领导口味,还针对家属口味。
  那两年,除了那件保姆绯闻,驻京办的工作都顺风顺水。市领导多次表扬梁姐的工作成绩。事情明摆着,兄弟地区的驻京办比我们排场大,人手多,花费多,工作却远没有我们细致深入,不少竞争项目,就因为占了情报先机,我们市才能够胜出。曾经有一条国道,本来要经过我们地界,被×市做工作,偷偷绕了个圈,绕丢了。我们得知设计方案草图,及时通报市政府,又紧急安排市长上北京公关,又将它绕了回来。
  现在,国道经过的最贫困乡,已经脱贫了,还保留贫困的名分,是为了继续争取扶贫项目和资金。一次路过该乡,我特地下车穿过集市,感觉很好,自己总算为家乡干了件好事。
  
  多重间谍
  
  那年攻下李处长之后,驻京办就添了人手,雇了个大嫂负责内勤卫生和做饭。我就从勤杂工变成了地道的助理,跟着梁姐跑前跑后。两年过后,我穿着西服打着领带也不觉得别扭了,也不觉得衬衣领口勒脖子了。
  梁姐通常叫我的名字,私下开玩笑,又叫我局长,是“中央情报局局长”的简称。常常有人向梁姐索要联络图,梁姐都推到我身上,起初,都被我拒绝了。那段时间,我对梁姐有特殊的感情,把联络图和情报网都当做梁姐的私有,心中认定,只为梁姐服务。
  后来,就有人出价了,还是市里的干部。机关里面,斗争激烈,一把手书记和二把手市长各树一帜,水火不容。都想把驻京办的情报资源攫为己有,梁姐夹在中间,很难做人。梁姐原来是市府秘书,外界自然把她看成市长的人,其实她只想为家乡做事,并不想为个人做事,只是她做不到,任何人想要两不粘,都做不到。最后的结果多半是两头得罪。梁姐为此,偷偷流过多次眼泪。
  后来,×市办事处也出面了,那是我们市的竞争对头,我当然不能给,更不会卖,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等到钱摆在我面前,我的心就猛跳了。
  我们驻京办的财务,梁姐一手掌控,手紧得很。不是对我手紧,对她自己也手紧。据我所知,很多驻京办都是腐败窝子。驻京办天生就是马屁办,是花钱办,所花出去的钱,很多都不可能有发票收据,连白条也不会有。这就给贪污犯留下了空间。很多驻京办主任,用不了三年两载,就会在北京买住房,给儿女联系学校读书,当然,儿女的妈也会跟到北京来。有的人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公司,专用于洗从驻京办贪污的黑钱。等到从驻京办下台,多半就不用回老家去,直接在北京扎根下来。
  驻京办是风口浪尖,驻京办主任很难长久,在短短的三年两载间,都能把后事安排妥帖。
  但梁姐是个例外,我真没见过她那么廉洁的官员。有时候我夸她,她会不好意思。她会说,不是她的觉悟比别人高,心里装着贫困的家乡父老,唯独没有她自己,只是因为丈夫在四川经商,做虫草生意,赚钱不少,她没有任何经济压力,犯不着见钱眼开。
  这可苦了我,她有老公在家发财,我有谁?我全家都是穷人,我就算最有出息的家伙了,我要不多挣些,拿什么孝敬爹妈?拿什么诓女孩子?又拿什么养家糊口?
  说实话,尽管梁姐手紧,我要捞点小钱,还是有机会。市里给驻京办配了一辆二手奥迪,开车修车都是我的事。不说别的,光是吃修车费的回扣,就比我工资高。但是我只动念头,不动心,就冲着梁姐对我好,对我信任。
  但面对购买联络图的钞票,我没忍住。我心说,就这一回。
  有了一回,就有二回,我开始出卖情报。我给自己定的原则是一不卖给×市,不危害家乡;二不卖给机关干部,不伤害梁姐。我的买主,多是生意人,为的是他们自己的商业利益。
  但我心里明白,商业利益和官场利益怎么分得清?站在我面前的是人,躲在他背后的,天知道是谁。总之,自己成双重间谍甚至多重间谍了。
  
  谍 祸
  
  2005年冬天,一个保姆送出一份情报,说领导夫人最近信了佛,听保姆说起川西一座有名的大佛寺,似乎有些神往。我汇报给梁姐,梁姐就替领导夫人安排了一次川西拜佛行。由于春节期间忙着团拜,忙着慰问各行各业群众,更忙着看望贫困户,领导肯定不在家,夫人厌倦了节日孤独,梁姐就安排在了春节。
  这位领导,能够影响市长市委书记的升迁,所以,接待好领导夫人,就成了市委书记的大事。市委办秘密拟订了周密的接待计划,其中最让领导夫人激动的是在大佛寺烧新年头炷香,敲新年头钟。
  临近春节,领导夫人已经在收拾行装了,大佛寺那边却出了问题。那头钟和头香被人高价买走了。按说,这不算问题,高价把头钟和头香买回来就是,对方要不答应,以市委和市政府的力量,要让方丈强行收回也不是难事。所以,市委接待办没太在意。没想到,北京这边都快出发了,那头香和头钟都还没到手。问方丈到底是谁买了去,方丈死也不说。
  那大佛寺方丈哪来的胆子?除非对方比我们书记更有权势!
  纸终于包不住火,领导夫人知道头香和头钟不能保证,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川西拜佛行。按说,这事没梁姐和驻京办的责任,市里面办事不力,活该。
  问题在于,领导夫人的拜佛行并没有取消,她不仅去了大佛寺,还烧了头香撞了头钟。陪同她的是×市市委书记夫妇,安排行程的是×市驻京办。
  真相大白,抢先买了头钟和头香的不是别人,正是×市。
  原来,保姆把情报给我的同时,也给了×市驻京办。小姑娘跟我一样,也做了双重间谍。
  半年以后,×市书记被提拔到了省里。我们书记原本是他的竞争对手,竞争落败,不检讨自己的成绩和能力,非说是头钟和头香惹的祸,迁怒于驻京办,撤去梁姐驻京办主任职务,召她回去做了市委办普通职员。
  梁姐回到市里,先前要强的劲头都收敛起来,把心思都用在了丈夫和儿子身上,成了有文化的贤妻良母。真说起来,还是撤职成全了她。
  梁姐离开北京前,执意请我喝酒。席间,再三感谢我对她工作的支持之后,反复说对不起我,手抠得太紧,不仅让我受累,还让我受穷。我心中感动,忍不住说道,我没受穷,我做了多重间谍,也挣了些钱。梁姐听了,怔怔地看我一眼,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梁姐走后不几天,就来了新主任。新主任不仅带来了新的助理,还带来宏伟的计划,要在西三环长安街沿线买一层写字楼,把驻京办办出气魄来。
  新主任找我谈话,希望我留下帮他。我拒绝了他的好意,本想把电脑里的联络图删去,想了想,还是留给了他。
  离开驻京办,不仅因为梁姐不在了,更因为我厌倦了这份工作,厌倦了鞍前马后地伺候那些官僚,厌倦了贼眉鼠眼窥探他们的隐私。要说,为家乡办事,为家乡父老脱贫致富奔小康,我还能够忍辱负重。可惜很多时候,我们都是为贪官跑腿。我和梁姐,包括我的联络图和情报网,很多时候,都在为地方官员升官发财铺路,为他们争权夺位作伥,成了他们的私人工具。
  但是,我还是要感谢梁姐给了我驻京办的工作,它使我发现了自己的能力。于是,离开驻京办,我还是留在了北京,自己拉了个装修队,自由自在地干着。虽然还是在伺候人,但人家是客户,给我工钱,给我饭碗,该我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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