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我在北京当间谍

作者:刘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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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掉馅儿饼
  
  七年前,历史的脚步踏进21世纪的门坎,到处是世纪钟声敲响的时候,天上突然掉下一个馅儿饼,恰巧砸在我的头上。
  我是四川人。四川是天府之国,我家乡却是穷山沟。我家祖祖辈辈都是乡下人,世世代代的穷人,解放前解放后都是无产阶级。为了摆脱贫困,我和一群老乡外出打工,成都重庆都去过,更多的时候是在专县。汗流得不少,钱挣得不多,扣除掉被拖欠克扣的,挣得更少。就在我忧心忡忡,寻思啥时候才能脱贫,啥时候才够彩礼娶媳妇的时候,接到我爹一个电话,要我火速回家。
  我以为家里出事了,着火了,心急火燎坐了长途汽车赶回家,家里好好的,父母也都健在。进了家门屁股还没落凳,爹就把我往外拽,要我找王老师去。
  王老师是我的中学语文老师,桃李满天下,地区好些领导都是他的学生。他很看重我,说我有才,作文写得好,上大学深造几年,可以成为作家。可惜我数理化差,高考落榜,辜负了王老师的希望。王老师找我,是因为他手中有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他想砸在我头上。
  王老师有位女学生,姓梁(后来我叫她梁姐),高我七届,在市政府办公室做秘书,要去北京组建办事处。她要王老师帮她推荐一个人,当她的助手。王老师就推荐了我。
  梁姐人很漂亮,也很利落,要人的条件也很干脆:1.能干,肯跑腿;2.机灵,会看人脸色;3.有文才,能写材料;4.家庭背景一穷二白,没有官场是非恩怨。王老师推荐我说,除了不会看人脸色,其他方面都很好。梁姐和我聊了些东南西北。我从来没和这么漂亮的女子这么近距离说话,心有些跳,问一句,我答一句。梁姐就对王老师说,这孩子话少,内秀,还会脸红。
  2000年开春以后,我只身一人来到北京,在西四环外找到办事处,向梁姐报到,开始了我在北京的间谍生涯。
  
  梁姐流泪
  
  说是驻京办,其实很寒碜,不像我们相邻的×市驻京办,一层高档写字楼里,十几个人上班。我们驻京办,就梁姐和我两人,租的是两套楼房。两居三居各一套,两居那一套做梁姐的办公室兼宿舍,三居这一套做客房、厨房加值班室,也是我的宿舍。
  我在外打工的时候,干的是装修,也算是个包工头,最小的那种。我发挥长处,跑前跑后,先张罗把房子装修一新,让梁姐很满意。
  那一年,有一个几十亿的国家投资项目要落户西南,我们市和×市都在争取落到自己境内。×市开展工作早,基础打得牢,早已是十拿九稳。我市也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做最后的挣扎而已。为了这最后的挣扎,梁姐一天到晚都在外面拜菩萨,很辛苦,人眼见得就憔悴下来,每次出门前,都要花费很多时间和心思化妆,看得我心疼。
  那时候,我真的很担心梁姐把自己赔进去了,可又帮不上忙,我没那个能力不说,光身上的气质,就上不了台面。梁姐给我买了一套西装,穿上以后晃眼一看还不丢人。但我自己知道,衬衣的领口处老有勒脖子的感觉,脖子以上的整个脑袋都是僵硬的。尽管梁姐说我是助手,但那是抬举我,说到底我还是个勤杂工。在人事上,就梁姐是干部,我仅仅是临时工而已。梁姐的工作,我根本就不了解,也无法介入,我唯一能做的是把办事处收拾干净,用心地做饭菜,让梁姐吃着可口。
  端午节那天,梁姐回来已经后半夜了,满身酒气,还要我陪她喝酒。一边喝,一边说酒话。梁姐说,事情办不好,要辜负领导和家乡父老的重托了。又说,家乡穷啊,钱太少,拿不出手哇。拿出手,人家也看不上眼哪。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一脸。
  后来我才知道,市里给了梁姐一百万的活动经费,她的任务就是要找到合适的人头,把这一百万花出去。最初听到这个数目时,吓了我一跳。这么多,不说够我挣一辈子,就是我们家乡的普通干部,如果不收受贿赂,也得挣一辈子。对了,我们家乡很多基层干部的工资也和进城的民工工资一样,被拖欠着。多的拖欠了一半。有的时候,政府要办大事,没钱,还会强行向干部们借,直接从工资卡上扣除。所以,这一百万,对我们这个贫困地区,怎么说也是巨款。可惜放在北京城,根本就不算是钱。
  当然,市里也没指望靠这一百万就搞定几十亿的投资,为了争取这个投资项目,市里面筹集了上千万的活动经费,梁姐手中只是极小部分。据说,这些活动经费相当部分都挪用了扶贫资金和福利基金。但比较起×市,还是太少了。据说,他们动用的资金上亿。有关领导以行贿的名义把一半的资金侵吞了下来,三年之后,东窗事发,导致十几个官员被判刑。
  说远了。我找不到话安慰梁姐,就劝她说,我们的钞票比不过人家,就不比钞票。梁姐苦笑说,不比钞票就只能比穷了,又说,天天跟人哭穷,把人都哭跑了。你哭穷,人家好意思拿你的钱?不拿你的钱,人家又图啥?图学雷锋?要学雷锋,还用得着我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磕头作揖?
  我说,他们总还是共产党培养出来的干部,总还有些觉悟,不至于全钻钱眼里吧?
  梁姐指着我的鼻梁说我傻。梁姐说,人家要不钻钱眼里,她就麻烦了。
  我明白,市里要梁姐上北京来,除了梁姐的能力,也还有梁姐姿色的关系,希望用姿色弥补资金的不足。梁姐的工作,实际上多半是在陪吃陪喝陪唱陪跳,想要洁身自好,难哪。
  但是,我执着地相信人性没那么简单,不管什么人,都不可能只是金钱的奴隶,就是贪官污吏,他也是人,也应该有人性。当然,这不是我的发现,我还没这水平,我是看一个官场作家的创作谈看的。
  为了帮助梁姐,也为了我的家乡脱贫,我用人性说鼓励自己,偷偷寻找打通关节的办法。
  
  画中人
  
  我是搞装修的,通过办事处的装修,也认识了一批民工朋友。和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偶然发现,负责那项投资的中央部门,新近分了一批住房,很多官员都在忙着装修。
  顺便补充说一句,自从国家取消福利分房以后,老百姓都以为天下再没有公房分配了,其实是误会。到今天,我所接触的很多中央部门都还在分房。只不过,以前分房是公房,个人只有居住权,没有产权;现在不仅有居住权,连产权也有了。只要象征性地交纳比经济适用房还便宜的房款,那套高档住宅就归个人名下,属于受宪法保护的私人财产了。
  我开始跟着装修工朋友,到小区里去逛游。小区物业管理比较规范,有专人盯着装修,防止野蛮装修和其他事故。说来也巧,管理装修的物业员工,有一个王姑娘来自四川。我偷偷赶印了一盒名片,把自己印成驻京办事处副主任,再穿着梁姐送我的西服,去和王姑娘认老乡。
  说起这事,至今我还愧疚,王姑娘长相不好,人却很好,对我也有些意思,知道我为家乡脱贫焦头烂额,就义无反顾地帮我,偷偷复印了一份资料。所有业主的姓名、单位、联系电话(包括单位、家庭座机和手机)都有了。我的间谍工作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那份业主资料,是我获得的第一份情报。
  我知道梁姐要拜的是哪个部门,我记下了几个名字,婉转试探梁姐,知道最重要的是一个姓李的处长。我就进了李处长的新家,和装修工聊李处长。李处长下班后来视察装修,离开时,我就打出租跟踪他。
  我的本意,是要找到他现在的家庭住址,好方便梁姐工作,却没想到跟踪到了养老院。原来,李处长的母亲半身不遂,遭老婆嫌弃,李处长惹不起老婆,不得已把母亲安置在养老院,自己每天下班来看看,以尽孝子之心。
  我把情报告诉梁姐,梁姐愣了好久,叹气说,约他吃饭唱歌跳舞他都爱理不理,原来他的夜生活都有安排!
  接下来,我和梁姐做了分工,我去负责李处长的新家装修。我让装修队提高装修档次,由办事处补差价。梁姐则去了养老院,冒充李处长的朋友,前去照顾李处长的母亲。那些天,可真难为了梁姐,端茶倒水,端屎倒尿不说,还长时间陪着老太太,和她拉家常,那份孝敬,不说儿媳,比亲闺女还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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