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举报成瘾

作者:刘 黑 王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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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小李他们收获大了,缴获赌资四十多万。
  客观地说,小李他们还是依法办事,我拿《治安管理处罚法》来对照,还真是不违法。彩头再少,也是赌吧?多几个天和地和多翻几番,兜里的钱都可能光吧?兜里的钱光了,银行卡就派上用场了吧?银行卡放另外的房间,也在这套房里,算赌博现场,不冤吧?
  很多职业赌客,都把钱放汽车里,输光了再取。警察从汽车里搜出来,都算赌资。这一套房里面的银行卡,那还有个跑?
  据说,那几位在派出所拿公安局长的讲话说事,被小李他们一顿痛斥。局长是说了少量彩头不算赌,但局长有没有说多少彩头才算少量?多少彩头又算大量?赌资四十多万,已经不是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而是犯了赌博罪,应该报检察院批捕,然后向法院提起公诉。
  说实话,惨。那家人也没见出来喊冤,人家知识分子,独立性强,不像我们胡同里的邻里,喜怒哀乐都喜欢大家分享。外表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只是不久以后,两口子离婚了。平白无故,四十多万辛苦攒下的积蓄就变成了赌资,两口子心情能好?看对方能顺眼?
  那妻子搬家那天,我看见了,就几个箱子,大概就是随身衣物。一辆桑塔纳就装了。那女人脸上没有表情,但感觉得到凄凉。那时候,我就感觉到有很多双眼睛盯的不是她,而是我,是我的脊背。
  当时的场景,让我很受刺激,以至于很久都没和小李联系。一天,小李突然来了电话,问我怎么消极怠工了。我没说自己情绪不好,只说没发现有情况。小李说,怎么没情况?×楼×门×号不是正搓着吗?
  我说,我隔着半条街,看不见。
  小李说,你看不见,我看得见。
  我说,你看得见你不去抓?
  小李说,没群众举报,我们不方便下手。
  我说,我没看见我没法举报。
  小李说,就算你看见了,你现在就举报。你现在已经举报了。
  不等我再说话,电话挂断了,派出所那边就有我举报的记录了,这个坏人,我想不当也不行了。
  结果照旧,又是一户小赌怡情的倒霉人家。
  对了,忘说奖金了。前边四十多万的,只给了我两千,说不用返还了。这回不知道赌资多少,罚款多少,给了我一千,也免返还。看来,小李连返还的过场都嫌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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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做过头了,总会有报应。
  一天中午,我请几个朋友喝酒。酒后就在包间里搓麻。彩头不大,四圈八圈的输赢都超不过三二百。大家还有默契,赢家晚饭接着请客。说实话,典型的自娱自乐,小赌怡情。玩儿到晚饭前,警察就敲门进来了,进门就亮搜查证,然后说,有人举报我们聚赌,请我们配合调查。然后就把我们四人分开,搜去了我们身上的钱和手机,再分头审问。
  然后送往看守所,到了看守所,立刻把手机还给我们,要我们赶紧给家里打电话,拿钱赎人,每人一万五。警察说,不赎人就处以治安拘留,通通15天。
  两个朋友都没同警察打过交道,更不用说被拘留,都吓得不浅,急忙拨电话。一个拨给家人,一个拨给朋友。还有一个朋友心疼一万五,坚持不拨电话。警察说,你不拨,我们就不会拨?我们是警察,会找不到你们家你们单位电话?你要愿意我们代劳,我们也不客气,你是想通知太太还是单位领导?
  果然,不到十分钟,警察就用朋友的身份证号码,上网查到了朋友留在当地派出所的家庭信息和联系电话。警察把号码抄下来,交给朋友,很客气地问:还用我们代劳吗?
  四个人当中,我是最先给家里拨电话的,拨通之后,我就跟老婆说,我打麻将被抓了,什么事儿都没有,不管是谁来动员,你都不许拿钱来赎我,你要拿钱来赎我,我就跟你离婚。
  然后,我拨通小李的电话,请他出面捞我。小李说他在外地出差,远水不解近渴。要我先交保证金,先回家,等他出差回来以后,再帮我要回来。
  我对钱,是很看重的。因为一分一厘都来之不易。就算是举报奖金,也要付出良心的代价。我说,你帮不上忙我也不交赎金,我就打算住拘留所了。15天省下的赎金,就等于是15天赚的钱。一万五,每天就是一千。不到拘留所,我哪有日挣一千的机会!
  小李一听,着急了。他说,你傻什么傻?你以为住拘留所跟坐月子一样?我告诉你,跟警察较劲没好果子吃。一个眼神,拘留所的牢头就会打你个半残。而且不残你胳膊腿儿,就残你的五脏六腑,让谁也看不出来。再说了,不是有我吗,我回去就把钱给你要回来。不就几天工夫,几天的利息能有多少?比你的命值钱?
  小李这话提醒了我,也吓坏了我,钱再心疼,毕竟是身外之物;还是身体要紧。
  我把心一横,心想,就当这些日子白举报了!
  又一想,来得容易,去得容易,也是报应啊。
  果然,那一万五的赎金小李并没有给我要回来。小李说,他尽力了。那个派出所去年没完成罚款任务,全市垫底,所长特别没面子,今年为了翻身,发了疯似的抓嫖抓赌,搞得鸡犬不宁。又说那所长特轴,谁的面子也不给。尤其不给小李面子,因为小李的派出所就是他们的竞争对手。
  小李说他对不住我,自己也很没面子。为了弥补我的损失,给我想了个堤内损失堤外补的办法,让我到看守所去蹲点当托儿,奖金比举报来得顺。
  小李的意思,我问了几遍才问明白。原来,抓赌抓嫖,只是完成了第一步骤。动员嫖客赌友交罚款交赎金才是最重要的步骤。警察动员总是不方便,总有威逼利诱的嫌疑。所以,有地方就在看守所拘留所安排卧底的线人,让他们到铁栏杆里面去上班,让他们以牢友的身份动员赌友嫖客交款。小李让我去看守所唱白脸,扮演指导员的角色,另外安排一位凶神恶煞唱红脸,扮演牢头的角色。
  我没答应小李。小李说,知道我不会答应,只是开个玩笑,他要我介绍一位朋友顶替我去唱白脸。我也没答应。那时候,我已经怀疑我被隔壁派出所抓赌是小李的安排,小李整我没有别的理由,就是看我举报不积极,有金盆洗手的意思。
  那次在看守所,我被关了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里,我想了很多。我想最初的小李,一个公安战线的新兵,多单纯多腼腆啊,给他奖金返还他还会退给我。才一年多,就变成什么样儿了?见钱眼开,唯利是图啊。
  又想我自己,最初同意做线人,除了奖金诱惑,多少还有维护治安、净化环境、造福市民的正义感。现在那正义感上哪儿去了?第一次举报小偷,多有成就感。现在举报家庭麻将,我恨无地洞可钻!
  再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左邻右舍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恨恨的了。
  所以,我是决心洗手。从看守所出来后,就再不举报。
  没有了我,地球照转。愿意和小李合作的人多的是。合作的成绩非常显著,街道的治安空前好转,不说赌钱,麻将也少有人敢打。于是,街道又成了新风尚的典型。
  只是,居民的安全感反倒是更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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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以后,我常常担心小李的报复,所幸没半年,小李就被开除了。
  原来,我们社区不声不响住着一位法学博士,深感百姓的权益遭受侵扰,特地约请几位法学界的人大代表来家小赌。小李他们不知深浅,上门抓赌。法学博士和人大代表们不露声色,除了隐瞒真实身份和真实目的,其他一切都老老实实听任摆布,录口供,进看守所,听牢头呵斥,通知亲朋交罚款和赎金,都二话不说。
  但是,他们暗中将全过程录音,那些威胁恐吓加引诱,都被记录下来。他们还保留了派出所开具的赎金(保证金)收条,留下了派出所在法律允许范围之外非法创收的铁证据。
  几天以后,市人大就召开全体会议。会上,几个代表联名提案,呼吁惩处公安战线败类,严格界定治安管理处罚权限,限制警方滥用公共权力,保护公民安居权利。此事理所当然引起轰动,市公安局长被迫上会检讨并承诺要严肃警纪,还百姓公道。
  人大还没散会,小李就被停职了,一同停职的还有派出所正副所长。没多久,又一同被逐出公安战线。听到这个消息,我心头也不舒服。要论其它工作,小李绝对尽心尽职。要换一个环境,换一个时候,要没有罚款任务,他应该还是个好警察,说不定会越来越好。
  接替小李的是小王,警校刚毕业,嘴甜,见人就招呼,大爷大妈大姐大哥叫个不停。一晃,几年过去了,依然是个好警察。不一定他就比小李本质好,但他没有肩负罚款任务,不需要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钱,只需要和社区居民打成一片,打造平安地段,建设和谐社区。
  现在,尽管上面还没给出一条横杠,标明百姓亲友间玩牌,多少彩头以上算赌,多少彩头以下算娱乐,尽管警方依然有权认定所有带彩头的牌局为聚赌,但实际上从不轻易行动。尤其对居民家中的牌局,内部有规定,如果没有铁证,决不允许以抓赌名义进入。小王说,哪来的铁证?你能上人家安装摄像头?所以,这些年来,进入居民家中抓赌的事件再没有发生过。
  当然,这些年,我再没得到过举报奖金。不是我不举报,是我不再举报有奖金的项目。遇见小偷翻墙、恶棍欺人这一类没有奖金的事,我还是要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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