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举报成瘾
作者：刘 黑 王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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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谁，家在哪儿，混哪口饭，我都不能透露。透露了，就没法做人了。
严格说，我不是坏人，干的事也不是坏事，但就是不太地道，说出来总是羞于见人。
我是白天晚上，都在街道晃悠那类人。不是联防，也不是协管。派出所片儿警小李时常号召我主动维护社会治安，帮助警察保一方平安，见了坏人坏事，要勇敢地站出来举报。我听在耳朵里，但不放在心上。都知道派出所有罚款指标，为了完成你的指标，我不会有积极性。何况告密者的名声，哪朝哪代都不太好听。
突然有一天，小李告诉我说，为了加大治安力度，公民举报坏人坏事有奖，奖金按赃款和罚款总数的15％提成。小李说，于国于民于己都有利的好事，你还忍得住？
我当然忍不住了。
第一次举报的是小偷。小偷偷的是一个领导。我打电话给了小李，小李问我有没有向110报警，我说没有。小李说，这就对了。小李要的是破案率，我要的是奖金。报了110，有没有奖金，我心里没谱。好在我早就把小李的手机背熟了，一打就通，也不耽误抓捕。
小偷走出楼道，被小李他们堵住了。逃窜的时候，小偷把百元钞票扔得满天飞，想阻拦警察追赶的步伐。我看见钞票洒落在地上，心想，这么多赃款，肥死我！
抓获小偷，缴获赃款八十多万。按照15％的比例提成，我就该领到十几万。这可能吗？真是天上掉馅儿饼？小李不会食言吧？
小李代表派出所表扬了我，却不提奖金。过了很久，我忍不住问起。我心想，别说十几万，就是打一折，一万多也行啊，也是我全年的总收入啊。
结果很气人。小李说，虽然有赃款，但那是要还给事主的，派出所一分钱也捞不着，提成当然也就没有。后来在领导家里发现几百万的现金，那算贪污的赃款，但都落反贪局手上了，轮不到派出所管。反贪局有没有举报奖金，就不知道了。
虽然没有奖金，心头也高兴，揪出一个大贪官，为民除了多大一害呀。想想那小偷，心头有些怪怪的。要是放过他，他会偷出多少个贪官来，为民除掉多少大害呀。
吃一堑长一智，我把精力放在抓嫖上。我恨嫖客妓女，比恨小偷更狠。我家街对面，有家娱乐城，每天晚上八九点钟，成群结队的小姐往里走，是真正的小姐，妆化得跟狐狸精一样。本地居民都怕她们把风俗搞坏了，带坏了自家的孩子们。我跟小李提起，小李直摇头。要我别异想天开。说这种高档娱乐场所，不归我管，他自己也管不着，连派出所所长也管不着。我很气愤，也很无奈。我问他，走出娱乐城的大门，他管不管得着。小李拍我胳膊说，走出大门，就是他的地盘，他就责无旁贷了。
那是夏天，晚上闷热。我又安不起空调，半夜过后，还摇着扇子看星星月亮。正好，从床头望出去，能看见隔壁六层楼房的三个门洞。楼房的主人大都在外面买了新房搬走了，楼里的旧房大都出租给了人，一居二居很适合出租。大多数房客都是年轻姑娘，其中的大多数都很可疑，可疑者中的大多数都在娱乐城娱乐男人。那个夏天，我就盯着六层楼的门洞看，希望赚几笔钱买空调凉快。
刚入头伏就开门红。半夜一点多，一个小姐和一个老头进楼了。前后脚，小姐先进楼。进楼以后回头望望。稍后，老头也进楼了。又过了几分钟，四楼一扇窗户灯亮了。虽然有厚厚的深色窗帘，也挡不住我的火眼金睛。我赶紧拨通小李的手机，小李正在附近晃悠，不到五分钟就赶来了。两个警察敲开门，抓了个现行。
三天后，我就拿到这一生中第一份举报奖金。小李把三千多块钱塞我手里时，把我吓了一跳。这么多哇？我也不是法盲，《治安管理处罚法》那几条我还清楚。抓住卖淫嫖娼一般是罚款拘留。拘留最高期限是15天，罚款最高数额是3000元。以此推算，我顶多450元。我问小李是不是搞错了。小李说，没错。一个罚款3000，两个罚款就是6000了。又说，那个老头是个教授，怕拘留，又怕学校知道了，一生清誉毁于一旦，就找学生交了两万赎金脱身。这样，总基数大了，我的奖金基数大了，提成自然就多了。
我听着赎金这词，感到别扭，就好像自己参与了一次绑架罪行。小李笑我神经，说赎金也就一句俗话。严格说，叫保释金。不对，还没有拘捕，不存在保释不保释，叫的是保证金，保证当事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永不再犯。要更好听，干脆叫赞助款，自动赞助派出所，为打击犯罪活动添砖加瓦。
我从3000元中抽出1000元给小李。说实话，心头有些颤，手上也颤。但要不返还小李一部分，以后就别想再合作下去。他帮我领了奖金不给我，我拿他咋办？随便找个理由就把我打发了，我又怎么知道他克扣了奖金？总之，做人就要大方点，不大方也要装大方。
奇怪的是小李不要。他说，这奖金，你拿是应该，我拿就是不义之财了。
过了两天，晚报上登出一条消息，说某大学教授嫖娼被抓，师道尊严荡然无存。一看，就是我的成果。我说小李你真狠，收了人的钱，却不封口，还是捅出去了。那教授这一辈子还有什么脸面上讲台？说不定就跳楼畏罪自杀了。小李说他冤，说有同事给报社当线人，拿报社的信息费，与他无关。我就想，这新闻媒体竞争激烈，无孔不入，想保密，别说派出所，政治局也难啊。
想想那教授也活该，有本事你在学校自由去，嫖娼算什么出息？
这么一想，又觉得教授还算有点良心，没去玷污学校那些年轻的女生。
2
这次成功，让我的空调梦想成真。有了空调，我照样不睡，希望再出成果，攒够一辆面包车钱。买一辆面包车，当“黑车”司机，也曾经是我多年的梦想。
谁也没想到，守候了一个夏天也没有第二次发现，教授那次，竟然成了六层楼房的绝唱。现在我才明白，小姐为了安全，都忌讳把客人带进自己的住处，通常的交易都是在宾馆开房。宾馆就在娱乐城上面，一条龙服务，属于我的关心范围之外。那个没出息的教授是穷教授，舍不得房钱，那小姐也因为年岁偏大，长相一般，生意太差，才放弃了原则。巧在一起，才给了我开张的机会，又害我守了一个夏天的夜半空房。
天气太闷热了，也不想死守六层楼，闷心慌了，也出来溜达。社区边缘有一条发廊街，发廊门口有的是搔首弄姿的小姐，里面却没几样理发的行头。每个发廊里面都有里间外间，外间是象征性的发廊，里间是一排排的按摩床。里外间有帘子，甚至有门。有时候，在外间理发，都能听见里面的喘息声，让人身上起鸡皮疙瘩。我知道，在很多地方，公安机关都发布有禁令，禁止发廊被隔成里外间。我们这里为啥不禁，据说是为引蛇出洞。我拿这话问小李，小李总是说，这哪里是我们老百姓的操心范畴？
我举报发廊两次，却没得到一分钱奖金。不是小李不地道，给我吞了，是根本就没有。为啥？一次的嫖客是民工，据说是个童男子，领了工钱寄回家，剩了一百块，咬牙去发廊，要给自己破身。被抓之后，警察看他可怜，也不忍心没收一百块的嫖资，关他两天了事，希望给他一个教训，好好打工，好好做人。
照说，那个小姐应该被罚款，但小李说，一分钱没罚着。小姐很倔，拒不交纳罚款。警察用拘留15天威胁她。她不在乎，说正好，身心疲惫，早该休息了。又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利用这半个月时间，养精蓄锐，拘留期满，才好重新投入全新的战斗。
警察要较劲，也不是没办法治她，只是近期线人多举报多，拘留的房间太紧张，关她影响房间使用率和周转率。惹急了，还可以送她去劳教。但小李说，跟一个小姐较什么劲？她挣那点钱，也不容易，家里肯定穷得没法，才会奋不顾身守财。再说，拘留15天，耽误多少生意？早就超过3000块罚款了，这个账都算不过来，也就是个傻丫头，更不值得较劲了。
结果当场就放了。我说小李，人家不是傻丫头，你们所里的小伙子倒是十足的傻小子。小李听了不高兴，板着脸要我学聪明点，不要什么人都举报。说那些民工媳妇儿娶不上，强奸又没胆，省吃俭用攒几个血汗钱开荤，你忍心关他？你忍心罚他？就算你忍心罚款，他也交不出来呀。还有那些青皮那些混混，罚他没钱，关他还帮他解决了食宿问题。他们犯事，只要不牵涉刑事犯罪，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不要浪费纳税人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