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旅馆开在大学城

作者:穆怀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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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张小南。张小南也是那些晚回来的女生里的一个。她有一天,被一辆本田车接走了,到晚上送回来,大门已经关了。夜里冷啊,远处还有一声起一声落的狗叫,她肯定害怕,所以也决定翻墙爬回宿舍区,结果吧唧一声,掉下来了。大活人掉到地上,动静不小,而我经常睡不着,就扒着窗户看那些女生,看她们挨骂、看她们的笑话,最主要还是看她们本身。我等了半分钟,也没见她爬起来,就披上衣服跑出去,弯着腰问她:你怎么样?
  大半夜看见一个一脸横肉、满头黄毛的家伙,任谁都会害怕。她几乎缩成一团不敢出声。这没什么,怕就对了,别人不怕我还要打到他怕呢。可对这个女孩,我不由得可怜了起来,这么多年都没对别人柔声细语地说话,对她却这样。我说:别怕,我是开旅馆的。
  她这时候才指指腿。我让她动动脚,还能动弹,没骨折,但估计是拉伤了。我又说:我去叫人把你接进去。但她赶紧说别别别,因为晚回去是要挨批评的,三次批评就记处分,她已经有两次前科了。我说:那你还在这儿躺着啊,干脆到旅馆里去呆一晚上吧。她没说话,算是同意了。我就拽着胳膊,像解放军搀伤员那样搀着她走。走了两步不得劲,我一想伤员又不重,干脆就把她背起来了。她在我背上没出声,头发耷拉下来,在我嘴边晃来晃去,让人想叼住它。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女人这么近呢,而且她还那么香,香水的味道几乎让我想打喷嚏。
  进了旅馆,我说,你开个房间吧,小单间就五十。可她这才说:我没带钱。我不禁奇怪起来,这叫什么事儿,那么浓妆艳抹的,让有车的家伙接进去,怎么能没钱呢?可是看她的样子不像假话,而且她没拎包,她的裙子上也没有兜。我干吗老看人家的裙子呢?我赶紧撇开眼睛,气势汹汹地说:想白住?
  她又吓了一跳,咬着嘴唇跳起来想走。我立刻又软了,我说:那就白住吧。
  张小南在我家的旅馆里住了一夜,那天我回到自己房里,感觉屋里被她身上的香气充满了。我开开窗户,香味淡了一些,但一关上窗户,香味又有了,而且更浓。我只好在香喷喷的被窝里睡了一夜。睡得不踏实,但是真舒服。
  第二天她一瘸一拐地走了。走前她告诉我,回去就把钱送来,我说可以。我又说,你走不动我扶你吧,她说不用。那当然了,她得注意影响,我这副样子会造成什么好影响?在阳光下,我看清楚了她的脸,长得清秀,就是妆太浓,又弄乱了,一点也不像清纯的大学生。我真可笑,现在还认为女大学生应该清纯。
  
  我没指望张小南会给我送钱来,她确实也没来。我以为我们之间的事就是那么一个晚上,结果还没完。过了不到一个月,我已经睡着了,外面有人敲门。是谁这么晚还来开房呢?一开门,是张小南。她还是那么香,妆还是那么浓。我说:你不是给我送钱来的吧?她说:是,我还想住一夜。我说好,给她拿钥匙的时候,她又说:我还没带钱,能不能以后一块儿给你?我说,好吧,反正多赊一天也是赊。她不好意思地笑,走路还是一瘸一瘸的,怪不得翻不了墙呢,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又说:你饿不饿?我饿了。她想了想说:也饿。
  于是我拿出两包方便面,她说她来煮。我看着她的背影煮好了面,一起坐在桌旁吃。这时我问她:你每天那么晚回来,干吗去了?她说:跟朋友玩儿。我说:玩儿什么?她说:喝酒、唱歌。我说:你朋友送你回来?她说:是啊,他有车,本田。还有几个一起玩儿的朋友,开的是尼桑和凌志。我想说,那让你朋友把房钱结了吧,但想了想没说出口。她也顿了一顿,忽然对我说: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干吗去了?我想说:陪酒的呗,但还是没说,她却清清楚楚地说了:陪酒去啦。
  张小南告诉我,现在的陪酒其实没有原先说的那么丢人,不是三陪小姐,也不是什么交易,而是一种工作。很多公司跟客户吃饭的时候,就是爱雇一些女孩子一起吃,能够活跃气氛,也能吸引客户。吃完就走,如此而已。这算什么工作性质呢?应该是公关吧。可是我想,虽说不是三陪小姐,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你不漂亮人家让你陪?不让人看能吸引客户?跟三陪小姐比,无非是底线不同性质一样。不过张小南又说,要是别人把她当三陪,她肯定立刻就走。我哼哼,她看见我笑,又说,现在好多同学都干这个,其实跟卖化妆品当礼仪小姐一样,你不漂亮人家让你穿旗袍排队站着?我一想也有道理,像三陪小姐很不好,像礼仪小姐就没什么不好了。于是我又哼哼。张小南说:你哼哼什么?我说:吃饱了都哼哼,我跟猪一样。于是她也咯咯咯啦。
  我跟张小南就算认识了。她没课,或者陪酒的活儿也空了的时候,就来我这儿帮帮忙。她没说还房钱的事儿,但主动为我算账。我一想,也不吃亏,我妈不识字,我爸就认识几个字,我好点,一个钟头能看一个豆腐块,不过账也算不清楚。张小南跟我们就不一样,她把账目一天一天写得很明白,字也好看。我说:大学生就是有文化,我要是也能上大学就好了。张小南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想想,不上大学也没什么不好。这样就说起上大学的事来,张小南告诉我说,她的成绩也不能算好的,所以只考上了一个大专,现在本科生找不着工作的都多了,何况一个差学校的大专生?她本来想的是不念了,可是她家里人不愿意。她家从来没有出过大学生,而她好歹能走进大学的门了,她父母为她不甘心。况且再不好找工作,也有了进城的机会,总比注定一辈子呆在农村强。现在想起来,父母多少是有点虚荣,可虚荣是要有代价的,本来打算着,能勉强把她的大学供下来,但刚一入学,家里就买到了假化肥,赔进的钱几年也缓不过气来,而且没想到城里的花费比农村高那么多,不光是吃饭穿衣那么简单,有的东西农村三两块就买了,城里竟然要一两百。没办法,她只好去打工,通常的工作也赚不了几个钱,刷盘子洗碗和民工是一个价钱,当家教,学校不好,也没人愿意请。后来同学介绍了陪酒的活儿,她本来也觉得不好,后来自己给自己做通了思想工作,就干下来了。我说:陪酒能挣多少?她说:一天有两百,不过现在还没拿到呢,要一个月一结。
  张小南盼的是月底能拿到陪酒钱。她算着,有几千呢,不光下一年的学费生活费够了,而且还能寄给家里,让父母买种子化肥,再种点花生蓖麻之类的经济作物。来接她的本田车跑得更频繁了,再回来晚了,她直接来旅馆,我给她留了一个房间。这事儿后来让我妈知道了,她和我吵了一架。我妈说,我这样的,找不着漂亮的儿媳妇是天经地义,但一定要找个正派的,不能被妖精迷昏了头,在家里开的旅馆里勾勾搭搭的。我虽然一口咬定张小南不是这样的人,但心里也虚:她说陪酒不是三陪,就真不是吗,她说有底线,可事到临头能守住吗?我一边担心,一边又想:人家跟你什么关系,怎么就承认了勾勾搭搭了呢,还没勾搭上呢就背这个黑锅了。我可真是亏吃大了啊。
  以后张小南就不能白天来了,好在晚上只有我看宾馆,还能给她留个房间。她说,等到拿了钱,能把学费和生活费对付过去,就不去陪酒啦,起码这一年不用。到了月底发工资那天,张小南说:拿了钱我请你吃饭!我说:不吃。她说:为什么?我说:不能便宜了支书家的饭馆。我们说好到城里去吃饭。她上午自己进城了,没想到下午回来了一句话也不说,看得出哭过,在我面前忍着眼泪,忍不住,还是继续哭了。原来她去领钱,老板表面挺痛快的,却要再让她陪一顿饭,一起结。她去了饭店,没想到只有老板一个,要跟她睡觉。老板说,不同意的话就算了,钱也算了。而那些拿到钱的同学呢,她们是不是碰上了这样的老板,是不是答应了老板的要求,她不知道,但她当时吓坏了,叫了起来,也把老板吓了一跳,她趁机就跑了,来了我这儿。她哭着说,这下钱算没戏了,大学也不念了,干脆回家去算了。我想了想说:这事儿还没完呢,我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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