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我们都是作家

作者:牟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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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是学习班开始半个月之后,多数的稿子已经改了两遍,领导吩咐:以组为单位互相看稿,要认真看,看后互相提意见,再修改一遍。就是这样一件极普通的工作安排,让我和王文兄的兄弟关系经历了一次强烈的地震。
  我和王文兄是一个组,再者是一个县来的人,他是我的兄长,我理所当然地让王文兄先看我的稿子。王文兄看了我的稿子,也没提什么意见。我想这也在情理之中,经过了这许多遍的修改,领导再没提出大的修改意见,作者之间一般是不会再提什么大的修改意见的。
  那天下午,小组互相提意见,讨论稿子。王文兄第一个发言。他取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先是客气了几句,然后便开始谈他的意见。说实在的,我并没有准备认真听他的发言。我们这个组是三个县六个人四篇稿子,谁知道他先说哪篇?就是谈我的稿子,该说的平时都说了,有什么意见非得等到在小组会上谈不行?但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王文兄经过认真准备的意见不但是针对我的,而且从形式到内容彻底否定了我的稿子,甚至由稿子联系到作者的人格,结论是:这是一篇内容虚假,情节经不起推敲的剽窃之作。那时候“文革”还没结束,由批判作品到批判作者,进而罗织几个罪名加到作者头上的先例并不少见。
  我真的被打昏了。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一切又确实是真的。
  要知道王文兄给我提了一些什么样的意见,还得简单介绍一下我的那篇稿子。
  我的家乡,在山东省博兴县东部小清河北岸的一个大村,村名龙注河。抗日战争时期,这里是抗日根据地的边缘区,我的父亲是这个村的第二任党支部书记,那是一九四〇年的事情。我从小听父亲讲打鬼子的故事,脑子里深深地烙下了这样的镜头:漆黑的夜,小清河岸上,鬼子的两个炮楼之间,父亲和他的八路小组背着用桐油浸泡过的笸箩,或是送八路军的干部过封锁线,或是给根据地送急需的物品。
  于是我的稿子中有了这样的细节:八路交通员在渡河时被鬼子发现,鬼子汽艇追赶过来,交通员跳水,鬼子用机关枪扫射水面,交通员没有向远处游,而是潜回鬼子汽艇下面,躲过了鬼子的子弹。这个细节,显然有《小英雄雨来》的影子。还有一个细节,交通员被鬼子打伤,伤口化脓,交通员舍不得用自己从鬼子火车上扒下来的药品,而是用绳子勒紧伤口,自己往外挤脓。这个细节,是我从王愿坚的一篇小说中受启发而改造过来的。这些创作中的思路,我都无一隐瞒地告诉过王文兄。
  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文兄以此为证,说我是“剽窃”,甚至连题目也是“剽窃”——《药》,剽窃了无产阶级新文化旗手的作品名,问题就更严重了。而事实上我在改第二遍的时候,已经把《药》改为《药的故事》,王文兄竟连初稿中的“政治问题”也不放过。
  我被王文兄重重地打了一棍子。我甚至因此掉泪。我想起了给王文兄买车票,买香烟,买水饺。
  王文兄的这些出于变态心理的意见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认同。负责组织工作的张老师告诉我:这不叫抄袭,更不是剽窃,你的稿子就这样定稿了。
  我是个不善伪装的人。从此,我对王文兄的看法一落千丈。每当只有我们两人在房间的时候,我感到窒息,于是便搬把椅子坐在门前的树荫里。记得就是在这树荫下的膝盖上,我给我的老师——农民作家邵勇胜写了一封信,信写得一定是很动情,记得邵老师见到我的时候说,你写的作品要是和这信一样打动人就好了。
  我们同组有一位老者,是个荣军,跛子。人很善良,也许是看出了我与王文兄之间的感情变化,便开导我:王老师这人对作品要求高,对作者要求严格,提意见重点,也是出于好心。我说也许,不过他要是在平时,或者在县里给我看初稿时就提出这样的意见,就一定是好心了。荣军不语。
  王文兄几经折腾的稿子仍没通过,于是按学习班的规定就应该提前回家了。回家之前,王文兄又做了一件让我实在是难以恭维的事。他对我说:别的县来改稿子的,两人一篇的,都是署两人的名,咱这一篇也署咱俩吧。我想回敬他:这样的剽窃之作你署名不觉得丢人吗?但是我懒得说,把稿子给了他。王文兄便在我的稿子名字的下面、第一作者的位置上,恭恭敬敬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王文兄回家的时候,是我到车站去送他,不过,这次我没给他买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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