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高宗武英文回忆录的时代背景和历史回顾

作者:陶恒生




  
  四脱离上海揭露密约
  
  (一)离沪前后
  1940年1月高宗武离沪赴港前后的经过,与另一当事人陶希圣二十多年后写的虽然基本一致,然仍存在一些差异(如日期、船名、对谈等),后者或因年代久远记忆模糊所致。现在乘此机会加以比较订正,以下是高、陶离沪前后细节的异同之处。
  陶希圣《潮流与点滴》:
  
  二十九年(1940)一月一日,我抱病往愚园路,沿家拜年。璧君主张我在“要纲”上补签。汪以为此刻不必勉强我补签,要等我病愈再补。
  我到佛海住宅拜年,稍坐即告辞。出门时佛海说:“你要保重。”我叹道:“我亦不知命在何时!”他说:“何必如此。”
  次日,宗武到环龙路来问病。他坐在我的卧榻旁边。我告诉他说:“他们早已监视你,现在你有生命危险。” 他说:“走了吧!”我们就脱险赴港之事,大略谈了一下。他告辞而去。
  1月4日,我由住宅乘车到大马路国泰饭店前门。我叫司机在门口稍候。我进了前门,直到后门,叫一辆街车,径往黄浦滩码头,走上胡佛总统号轮。
  轮船开出了吴淞口,我才打了一通电报给冰如,说:“我已平安出海。”
  
  高宗武《深入虎穴》:
  
  签约的那天晚上(1939年12月30日)我去看陶希圣。他也住在法租界。虽然我明知要做什么,我还是先问他,“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反问我,“我们离开?”
  “那我们还等什么?”
  “一月一号、三号和七号有船离开。我们搭哪一条?”
  原来他跟我一样知道船期。不过在政治圈子里谁也不敢承担太多。……虽然我早已买好他和我的船票,我补充说:“等你决定好了,我去给你买船票。”……
  陶一直是我的好朋友,但是,我说过,政治是危险的。第二天,12月31日,陶派他的女儿送来一封信,决定走。
  1月3日上午十时,我离开家直接奔往柯立芝总统号。……
  
  鉴于《深入虎穴》与《潮流与点滴》分别完稿于1944年及1962年,译者倾向相信高的记忆较为正确。从以上对照看出:高探陶病是12月30日(不是陶记忆的1月2日);离开上海是1月3日(不是4日);船名是“柯立芝”总统号(不是“胡佛”总统号);陶曾派女儿送信给高表示愿意一同出走,陶文则没有提及。
  另外,日本军方把汪精卫一行人从河内载往上海的轮船,大多数中英文文献都称它为“北光丸”(Hokk?觝 Maru),唯独高宗武称之为“北满丸”(Hokuman Maru),译文采用后者。
  (二)密约全文见报
  1940年1月22日,香港《大公报》首先公布“日汪密约”条件全文及附件,重庆及大后方各大报纸于次日同步刊载头条新闻及评论,一时轰动中外。香港《大公报》的头条为:《高宗武陶希圣携港发表汪兆铭卖国条件全文:集日阀多年梦想之大成!极中外历史卖国之罪恶!从现在卖到将来从物资卖到思想!》。
  香港《玛勒西报》、《德臣西报》、《士茂西报》都竞相以显著标题处理这件大新闻,《士茂西报》形容它为“中国报学史上最轰动事件之一”,上海除亲日报纸外,各大报如《申报》、《新闻报》、《中美日报》、英文《大陆报》、《上海泰晤士报》、《字林西报》及法、德、俄文报纸,纷纷以头条报道。
  24日,蒋介石发表两篇文告。在《告全国军民书》中,他指出:“这几个文件全国同胞批阅之后,对敌阀与汪逆的阴谋诡计,必有更进一步的认识了。……所谓‘善邻友好’就是‘日支合并’,所谓‘共同防共’就是‘永远驻防’,所谓‘经济提携’就是‘经济独霸’……这个敌伪协定,比之二十一条凶恶十倍,比之亡韩手段更加毒辣。我敢相信稍有血气稍有灵性的黄帝子孙中华国民,读了这一文件,一定发指眦裂。……”
  在《告友邦人士书》中,蒋介石阐述日本企图控制中国独霸太平洋的野心,以及中国之抗战与保卫世界和平及友邦安全之深远关系,他沉痛地呼吁友邦速予制裁日本,迫其停止侵略,而不应再旁观中立。他说:“中国深知日本军人野心狂肆,故对于日本侵略,不惜一切牺牲,发动抗战,以惩罚此扰乱世界和平之祸首。……中国自开始即深信,中国之抗战直接保卫中国民族之自由独立与生存,间接的在保护太平洋上各友邦之利益与其未来之安全。今日本野心已显露,至此各友邦之不宜再以旁观或中立之名词予野心者以放任,固彰彰明甚矣。……”
  
  五“浙中健者“去国不归
  
  (一)心灰意冷远离政治
  高宗武毅然脱离汪伪,蒋介石甚感欣慰,称赞他为“浙中健者”。1940年3月25日,高离开香港经欧洲转往美国,离港前夕曾致驻美大使胡适一信(3月24日),说他“奉委座命来美暂住”,后来又从欧洲发一信(5月5日),说他化名“高其昌”,使用“国防最高委员会秘书厅参事”头衔的中国公务护照。他于5月20日抵达纽约,旋即奔赴华盛顿。6月14日,陈布雷电嘱胡适大使“高君在美,奉谕请使馆及领馆多予照拂并维护”。两年后(1942年5月28日),陈布雷又电告胡大使,国民党政府已下令撤销高宗武的通缉令,并说:“此事当局去秋即有意办理,今始实现,可慰高君爱国之心,故电达转告为幸。”
  高在华盛顿住下后,初期尚时往中国驻美大使馆走动,后来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傅斯年在重庆听闻此事,写信向胡适抗议(8月14日),大骂高宗武是“高贼”、“高丑”,高从此乃少去使馆。嗣后几年高曾给胡适写过几封信,字里行间不掩对国事的关心与忧心,曾慨叹“中国今日(指1946年)的局面,似乎尚远不及1937年,这胜利声中的亡国现象,真的令我忧心如焚。……”1946年胡适离美返国后,高仍有信给他,至1948年年底为止。从此高和夫人在华府默默度日,不再过问政事,直到1994年9月24日逝世,享年八十八岁。他墓碑上的名字是“高其昌”。
  历史学家唐德刚曾和高做过几次深谈,但每欲提问当年事,高都避而不答,守口如瓶。美国学者博伊尔在他的书中说他曾当面访问过高宗武。邦克也在他的书中说曾与高宗武有许多次对谈(据唐德刚说,这本书的主要史料是根据他用英文写的一百多页高宗武访问记)。同高一齐从上海逃出的陶希圣,在《潮流与点滴》一书中曾多次提到高宗武。《潮流与点滴》发表于1962年,那年高五十六岁。博伊尔和邦克的书发表于1972年,当时高六十六岁。在那些岁月里,高不可能没看过这些和其他有关他的书或文章,然而他始终不发一言,从不为别人加诸他的种种说法作任何辩解,也从来不把他的呕血力作《深入虎穴》公布于世。这种不问世事的忍劲,人们不得不佩服,也深为惋惜。
  高定居美国后,陶留在香港办《国际通讯》期刊。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陶于次年辗转经韶关、桂林回归重庆,重新加入抗战阵营。世人不免疑问,蒋介石先誉之为“浙中健者”,复电胡适大使转慰“爱国之心”的高宗武,为何不再为蒋所用,而任其一生漂泊海外?译者倒觉得,并非蒋不用高,而是高不愿再为蒋所用。一言以蔽之,对政治心灰意冷也。蒋介石个性刚强,意志坚定,喜怒无常;汪精卫性情软弱,优柔寡断,感情用事。高从政七年,在这两位性格迥异的中国最高领导人手下当差,对年少气盛、自视甚高的他,确实是莫大的考验,试想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耐心?在蒋手下,他周旋于日本军政人员之间,必须揣摩上意谨慎行事,除了使花招扮黑脸之外,必要时还得准备随时背黑锅,一旦做错事,就得受严惩;在汪手下,则须以最大的耐心循循善诱,唯恐他意气用事掉入敌方陷阱,可是汪不听他的,失望之余,只有忍痛分手。想当年高在外交部,不到三十岁就蒙蒋、汪不次提拔,先畀以对日交涉重任,复派赴香港以非官方身份与日本人接触(表面上是“非官方”,实际上人尽皆知他代表蒋介石)。然而不旋踵间,竟因私自去了一趟东京而被蒋下令停止工作,怎不为之痛心疾首,以致旧病复发咯血住院?其后,高追随了汪,满以为可对中日和平有所贡献,然而,日方固然颐指气使,条件苛刻不留余地,而汪对高的分析和劝解则每每充耳不闻,即使事不可为至踏进一步即粉身碎骨的地步,也不知及时回头跳出火坑。高是跳出火坑了,可是蓦然回首,那与汪朝夕相处的十三个月,岂非一场吓得冷汗淋漓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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