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书法艺术与心灵自由

作者:蔡永胜




  对这种俗庸味道的厌烦是现代西方艺术家试图找到一种纯粹艺术的表达方式——思考如何把精神性表达在非具体形象的形式中,他们对东方艺术的借鉴使他们发展了现代抽象艺术。印象主义绘画不过稍微接近了中国画的描述方法,因中国人的绘画艺术从来都不是刻板地重现物象,而是表达主观印象。西方抽象艺术的进一步发展之一是毕加索、马蒂斯等人的绘画,但他们的抽象显然是不彻底的,仍然没有舍弃形象,只不过用肢解的形象或怪诞或简约的形象消解具象与色彩的庸俗罢了。康定斯基想找到像音乐一样纯粹的非形象符号,但音乐的时间性无法在他的画面上再现,这使他的抽象作品显得支离零碎而不能企及音乐旋律与中国书法点线连绵之韵律美。现代抽象艺术日渐驳杂,像走不出迷宫的人在迷宫里胡乱冲撞留下的痕迹,我们在世界各国美术馆经常看到那种寻找舍弃具体形象而表达心灵自由的视觉艺术形式的不成功的尝试。现代艺术似乎就是一大批尝试用抽象符号表达内心感悟的失败历史的记录。我们作为中国人便能鲜明地领悟到他们那种欲达却不能达的渴望——试图趋近的理想的艺术形式——在中国则一定程度地实现了,此艺术形式就是汉字书法。书法艺术之汉字抽象符号非与现象世界无关,而是与自然万物有机相连,但又绝不重复自然万物形象。草书对汉字抽象符号的再抽象是一种极具表现力的变形,这种变形具有广阔的无限性而又非没有凭依,这表现在传统草书结字法的规范和前辈书家杰作的典范使草书作为抽象艺术有法可依。汉字书法作为抽象艺术深具现代性又植根于古老而丰富的文明传统中,这是西方现代艺术绝没有的。西方抽象艺术至今还没有找到自己成熟的语言。所以我的一位朋友的诙谐就显得特别深刻:“西方人太可怜了,不懂中国书法。”
  也许只有天才音乐家莫扎特的音乐艺术可与怀素的草书相比。不过拿书法所表达的心灵自由性要求更多音乐家可能仍使他们力不从心。一个音乐作品的创作是否如书法家一气呵成暂且不论,而要求演奏家如书法家那样不按照既定的作曲家的作品而即兴创作——似乎是不可能的。没有一场音乐会可以是作曲家兼演奏家即兴创作而能成功的,但书法家如怀素就是此种意义上的创作。所以也只有莫扎特能和中国书法家相比——莫扎特的任何即兴演奏都是杰作,实际上不仅怀素,就是逊于怀素的其他大书法家都是一次性创作,他们可以书写相同的内容,但由于书法的表现不单是文辞而是书法“抽象的形象”,因而每次书写都表达他彼时彼刻的心灵状态,毛笔笔锋的弹性以单纯的点线的变化微妙地记录下他的心灵历程。由此可见,尽管西方音乐艺术达到了极高的成就,但与中国书法艺术比较起来还不够纯粹,没有显示出心灵表达自我自由精神的历史性的一次性——不可重复性,尽管演奏家每次演奏也有微小的差别,但不是书法意义上的历史性创作。
  关于自由的理解,中国古人好比一个射箭高手,略视靶子而全凭感觉就能准确地射中靶心——哪怕它是游动的目标,但若问他如何感觉而射中的却不能言表——“人人欲问此中妙,怀素自言初不知”;而西方人研究弹道,细致地以数学的精确描述了箭穿靶心的原理。以工程学论,后者胜于前者;以艺术学论,前者胜于后者。当然对艺术的逻辑分析——怀素如何达到了游刃有余的自由境界——对于我们这些基本熟悉西方思维方式的人是应该做的,但正因此我们遗失了那种不靠逻辑思维而全凭直觉达到自由境界的能力。因此我们必须认识到,我们不能以西方人的思维方式而认为——由于中国古人不懂得如何描述他们达到的自由境界,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懂得自由;倒是我们这些只会说不会做的人已难能实践古人那种画鹿忘蹄、得意忘言的自由了。
  如果今人刻板地只以字面的“自由”理解自由,那么的确中国古籍“自由”并不多见,把“自由”在图书馆古籍善本书库的电脑里搜一搜,“自由”二字的确很少见,罗隐有诗“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之“自由”是生活语言中自我意志实现、自己做自己的主的意思,没有像西方人那样作为一个重要的哲学概念被反复论述。但没有字面上的“自由”两个字并非说中国人不理解自由理念的涵义,无论是庄子的“逍遥”,还是钱起描述怀素书法的“醉里得真如”的“真如”翻译成今日语言都与“自由”的理念论意义相关。《自叙帖》表达的怀素的心灵自由是今人望尘莫及的,书法杰作所反映的中国人的心灵自由达到的高妙程度很大程度上被忽视了,中国人的自由精神因而没有得到世界的公正的评价,这是我们必须改变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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