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锗之夜
作者:花村万月
少年教养院分为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的幼年部、小学四年级到六年级的小学部和初中一年级到三年级的初中部。蹲在我旁边漠然盯着阿白的女人,作为追求者,一边为成为修女进行修道,一边处理为学生准备膳食和洗濯等女人必须做的工作,同时还要照料幼年部的孩子。修道院里只有幼年部是独立的,除了强制参加宗教仪式之外,和小学部及初中部几乎没有往来。就是说,幼年部发挥着女子修道院的作用。我问道:“为什么您服务的对象仅仅是幼年部?”她以柔和的声音回答:“因为孩子们还幼小,无论如何需要母亲的温暖。”我对此感到不服。在小学部和初中部,神父和修士用铁拳给我们灌输了足够的爱,但当时的我也好,现在的我也好,同样绝对需要母亲的温暖。我满怀含有故意撒娇的心情盯住她看,她回我一个挤出来的笑脸。
我含糊地移开视线,模模糊糊地回想起被收容进少年教养院时的情景。这一设施平时收容近二百个男孩子,据说原来是个宽广的旧日本陆军机构,位于东京都下的K市,战争结束不久被盟军总部扩建成修道院附属孤儿院,现在关着有必要与社会隔绝的、越出常轨的孩子,起着栏圈的作用。也有赤羽修士这样的例外,把农场交给他,建立多少是自给自足的体制,让他负责通过出售牛、猪、鸡蛋获得现金收入的工作。其他几乎所有的修士和神父则作为教师教官从事对淘气鬼进行调教、使其成为有用之人的工作。这里充满了暴力,其结果导致死亡事件频发,但这种情况没有泄露到外面去。
“塞尔贝拉院长先生在我们做弥撒的时候,说您是个值得称赞的青年,尽管从这里毕了业,但一旦踏上社会之后,还是想回来远离世俗、静心修养。”
“我才不当修士呢。”
我来个先发制人。塞尔贝拉神父之所以要说我是个值得称赞的青年,是因为我半途回来的那天,应神父的要求,帮他揉搓那只发红的、异常大的、然而硬度低劣的、像画中所描绘那样的白人触角,以便精液大量排泄出来。塞尔贝拉神父很敏感,他凭直觉知道我并不想脱离世俗、静心修养,而是因某些理由重新回到这里来的。我的性格基本上是什么工作都乐意接受,不过一想到哪一天又要应塞尔贝拉神父的要求,必须执行那种用指尖和手掌的服务,我就会感到一丝忧郁。
蹲累了,我用手撑在膝盖上站起来。空着的左手顺便抓住她的手臂,让她也站起来。心想这有些强迫人家了吧,但她却向我说了声“谢谢”。她站起来跟我差不多高,鼓起的乳房把纯白的衬衫托得又软又尖。我毫无顾忌地将视线投向夜色下纯白的丰满的胸部,她不知是没有觉察到还是不介意,眼睛一直盯着躺在地上的阿白。
我邀她到牛栏背后的草丛中去,途中在突出的屋顶下有个堆粪场,三面用混凝土墙隔开,里面层层叠叠地堆着牛粪、猪粪和鸡粪,正在发酵,散发出刺眼的酸臭味。要是在白天,那处处显得污浊不堪的地方可以窥见无数乳白色的蛆虫在蠢动,但到了夜里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她抬起下巴,心领神会地把鸡骨往那儿一扔,喃喃自语地说:“下次再也不给它吃鸡骨啦。”看到她坦然的神色,我特地问她:“臭味不要紧吧?”她皱起眉头笑答:“快要流出眼泪来了。”“刺激太厉害,连鼻子里面都火辣辣的。”她嘀咕着,然后又补充一句:“真吓人。”我向她点了下头,直率地陈述自己的心情:“但是这种臭味可以适应。”她问:“您喜欢吗?”我回答说:“别开玩笑。”然而再也没有比这种语气更令人讨厌的了。于是她毫不在意地动了动嘴唇:
“因为是动物的气味。”
我认为她回答得好。我回过头去看了看正在发酵、旺盛地发散出热气的粪堆。她没有回过头去。不管怎么说,这样等待成熟的粪堆,是所谓有机农业的本质,是必不可缺的。农业是以故意显示自己缺点来改变自然的、超绝的技术。在粪坑里发酵的粪便的奥秘,是充满恶意的科学。我真想把仅凭心情和歪理的自然爱好家的脸塞进这个粪堆里去,想让爱好天然食物的有机蔬菜爱好者到这个充满寄生虫卵的粪海中去游泳。我最讨厌的是,不过是为了挑选、却在那里以自然保护的名义逗弄小市民自尊心的西欧白人式的新殖民主义。不过,把这些狡猾的话排列在脑海里思考的后果,必然是升腾起令人忧伤的自我憎恶。
我和她登上斜坡,踏进广阔的草丛。我站在她前面,不知为什么气势汹汹地踩倒湿漉漉的杂草向前走去,青草的气息立即升起,令人喘不过气来。蚱蜢打了个圈飞走了,我停下来,正在追寻它的轨迹,突然产生了坦白的欲望,小声说:“我是逃回来的。”
女人来到我身边。我露出虚假的微笑,压低声音断断续续地嘀咕:“我杀了人呐。警察真讨厌。盘算着该逃到哪儿去,马上想到了这里。”我说着俏皮话,一种得意扬扬的心情油然而生。当然,她并没有把我的话当真。
罪犯总要逃走,总逃到哪儿去。那当然是低级旅馆集中区,或者是海外。不过躲进修道院岂不是诸多逃亡隐遁之法中最好的办法吗?现代的基督教和天主教在追随体制这一点上,是无从比较的白痴集团。总之,这是拿信徒当羔羊的那种屈从于权力权威的、金字塔式的集团。价值只在于天堂。于是恶形恶状地奉迎。天主教如果是真正的宗教,那就与天皇制是势不两立的,可它就是巧妙地佯装不知装糊涂。它只讨厌共产主义。而且社会上一般人抱有这样的错觉,总觉得神父和修士修女比佛教的和尚高贵。就是说,它是巧妙地利用了黄色猴子的殖民地劣根性和白人情结。其结果就产生了盲点,乍一看好像是开放的集团,其实本来就是连警察的权力也难以插手的禁区。不过,也不是谁都能够逃进修道院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但过去我曾经被关在这个修道院兼少年教养院,甚至还有弗朗西斯科 · 阿西奇这个受过洗礼的名字,我有这个特权。
她一本正经地追问我:“您犯的是什么罪呀?”那手里还留有从被夜露沾湿的青草上掐下的尖儿。我暗自着急,刚才我不是说过杀了人吗?但是,这个我不想再提了,便尖锐而简短地答道:“强奸。”于是她苦笑道:“是假扮坏蛋吧?”“不是假扮坏蛋。我今后要犯侵犯肉体的强奸罪。搞得好的话,也许还能够抢劫人家的心灵。在这一点上,我并不打算存有奢望。我在强奸的行为中是献出童贞的。虽说是强盗,我还是有良心的。用赌博来说,那就是‘够本儿’。”可是,她歪着头又喃喃自语:
“是假扮坏蛋的。”
我反驳道:“总比假装聪明要好吧,比起假扮好人更好。”经我粗声粗气地一说,她似乎感到我是个奇怪的人,过不多久就把这一瞬间忘了。不久,她悄悄地这样问我:“您真的干那个强奸的勾当了吗?”“不是干了,而是今后要干。”我摇摇头。她颔首表示那是当然的,再次告诫我说,假扮坏蛋很不好。应该说,她和我岁数不相上下,为什么像姐姐那样跟我说话呢?刚才我把她看作母亲,现在却怄气地撅起了嘴。她惊讶地窥视我的侧脸:“是助听器吗,这个?”
我还在怄气,拔出耳机轻轻地插到她的耳朵里。她的耳孔非常狭窄,容纳不下。她直喊痛。我的强奸一下子遭到了失败。她自己按住耳机紧贴在耳朵上。是个灵巧的人呢。右耳听音乐,听我说话则用左耳,应付得好好的。我不由得笑了起来。我接过耳机,从口袋里取出收音机,照着月光举起。
忽然想起逃进这里的事。尽管我下到K车站,但还没有下定决心,在北口闲荡着。那里有东西两面被杂居大楼夹住的、破旧的塑料模具式木结构平房。我想作为消遣暂且买些作涂料用的信纳水来吸,便走进一家店铺。老奶奶似乎很抱歉地说,我所喜爱的、最好吸的、含有大量甲苯的信纳水没货。她甚至说出“烈性物管理法”那种乖巧的说法,建议我在自行车行买胶水来吸。我感到失望,漠然在店堂里闲荡。老奶奶从我背后嘀咕,要不是取缔得严厉,多少可以卖点给我。取缔这个字眼多少让人有些紧张,但反过来也许是偏要这样做。我豁出时间以淡漠的神色瞅着旧得发黄的成箱塑料组合模型,爱好者看到了似乎会喜欢的意大利普拉塔造的模型按当时定价压扁成一半堆积在那儿。老奶奶好像期待我会买些什么,或者担心我偷窃,把失去光泽、满是皱纹的双手搓得沙沙作响,盯着看我。不一会儿,我发现,现金出纳员旁边的陈列柜里,陈列着半导体收音机的手工制作配套元件,上面覆盖着灰尘,而且其旁边还陈列着现在很难看到的焊锡和烙铁。烙铁的软线不是外包乙烯树脂的电线,而是外覆纱布的皮线。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铅和锡的合金在烙铁的尖端熔化,形成银滴不稳定地摇晃的情景。这种松香燃烧的独特气味也会刺激鼻腔,令人眩晕。我幻想自己组装半导体收音机,将那种细细的、具有光泽的紫铜丝毫无空隙地卷绕起来,做成线圈。倾注全力在指尖上,集中注意力,像制作铜丝的凹处那样,我将形成冰块似的磁场,把它作为自己的东西。啊!所有那些作业都将散发出绿色的气味。充满磁场的封闭曲线的气味变得特别苍白,而且显示出六方晶系晶体、不含一切杂质结成的水晶的透明度。我真有些恋恋不舍,忍不住产生了购买的欲望。我把这经过原原本本毫无遗漏地说给她听,她直盯着我的眼睛,仔细听我的叙述。我拘泥于细节,甚至谈到初步的电气理论中的基尔霍夫定律,对于自己这种或许可以称为“表现冲动”的执拗颇感吃惊。
最后,我煞有介事地向她道破了这台矿石收音机根本的秘密:“现在虽然只能用耳机听,不过,要是能够将天线缠绕在高耸空中的金属上,就可以一个劲地不断接收电波了。”她笑道:“很经济呐。”我装得一脸清醒的样子加以肯定,得意得不得了。这就是永动机。原理很简单,是一种即使美军广播消失了,也完全能够检取充满宇宙的电波的声音,即神的喃喃细语的宗教永动机。
我将耳机绕在收音机机身上,放进口袋。她小声嘟囔:“我父亲假如也用那种收音机听音乐该多好呀。”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以揭发的语气告诉我说:“我父亲为了听爵士和古典音乐,甚至搞了隔音室,花了不少钱。”这就是所谓高保真音响迷吧。当她笑着说“很经济呐”的时候,我隐隐约约产生不愉快的预感。我谈永动机,是指物神崇拜者,不是讲偶像崇拜者。我是细致的偶像破坏主义者,有实践捣毁圣像的认识和自负,因此,也有进行反驳的自信。我默默听她说话,她得意扬扬地声称:
“要听音乐,以您那种收音机的细弱的音,哪能听到最美妙的音色呢?”
我撅起嘴,难以处理讨厌和些许微妙的分歧。我在谈到神寓身于铜丝卷线的小而单纯的线圈中的时候,她玩弄小聪明,想要把我们的谈话贬低到对一般的清贫说三道四的人生格言式的水平。这使我稍感着急。可是,她沉浸在自我之中,开始谈起不可靠的家族的情况。跟赤羽修士一样,她也出生在长崎,父亲在当地是有实力的人物,她好像是长女。我掩饰住敷衍搪塞的心绪,适当地随声附和她的讲话,同时邀她到草丛北面的小茅屋里去。“在外面站着说话不大好。”我用这简略的话邀她,她爽快地答应了。
小茅屋为方便起见被简称作小屋,是为了堆放牛栏二楼放不下的稻草捆而盖的、相当大的预制装配式房屋,建筑面积约七十坪①。每逢冬季供牛食用的牧草生长不良、稍感短缺时,就把稻草混在饲料中以供补充纤维质之需。这里也兼作联合收割机、拖拉机等美国福特公司造的大型农业机器和工作用卡车的室内停车场。踢开卷起来就坏的百叶窗旁边的铝合金门,进入里面。天花板特别高,基础混凝土大概尚未干透,里面冷飕飕的,摸不着边儿。沿墙壁整齐地堆得几米高的、带有尘埃的稻草捆的气味扑鼻而来。我打开卡车的门,卡车的座位破旧得扎眼,变成红褐色的海绵露在外面,驾驶室的地板上钻进了大量被切碎机切细的稻草屑,踏上去让人感觉暄腾腾的。我担心她穿的衣服会不会弄脏,她却毫不在意,让我托起她的屁股,上了车身很高的卡车。托起屁股这一举动出于很自然的好意,可是当我触摸到那个像中间断开似地绷紧着的隆起部位时,不免有些紧张。
她坐上副驾驶席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净是谈些无聊透顶的身世,显然是中了邪,仿佛陷于无法控制的状态。像我和北君这种日短工姑且不说,即便是修女,每天的时间除了为幼年部孩子工作就是祈祷,不准窃窃私语,大概很难找到向其诉说家事等等的谈话对象吧,或许是犯了怀乡病。卡车的车门敞开着,月光却照不进车子里面,她的膝盖周围好容易才隐隐约约显露出一丝白色,却不知道她此时的表情。
我偷看她完好无损的膝盖,对她喋喋不休的谈话随声附和,照那腔调似乎一直要讲到太阳升起才罢。我受不了,左思右想,终于有了使女人闭嘴的惯用手段。可是没有经验,怎么也难以做到。我不去付诸行动,让两腿不停地抖动。她中止了唠叨,轻轻地来按我抖动的膝盖,正确地说,是大腿附近。我停止抖动,咽了口唾液,脑海里浮现出“贯彻初衷”这四个字的惯用语。被那无聊的词语所激励,我半推半就地把身子托付给她。待我清醒过来时,好像在她的引诱下已经跟她接吻了。舌尖被吸进她的嘴里,哎呀,她想干的不是喋喋不休地说话,原来是这个。她的嘴里很热,而且溢满了唾液。然而,尽管是被引诱进去了,但在模糊的引导下,仍让人捉摸不透。行动迟缓却不知不觉纵横爬满四周,夸耀其银色的、溜滑的痕迹的蜒蚰,有设下圈套捕捉我的小聪明。我设法为扭转战局而挣扎,无奈不懂作战方法,结果变成婴儿一般地拼命吸她的唾液。于是,这次是她的舌尖趁机侵入我的嘴里。很有节制,但在其尖利的舌尖的动作中,存在着现实的刚烈性情和积极性,使人难以想象她是要当童身姑娘的女人。我感悟了。这个女人绝对不是处女。中圈套的不是这个女人,而是我。我发觉自己在衬衫上面大把大把地揉捏她的乳房,另一只手慌里慌张地用指尖压迫紧身裙里面、湿漉漉的内裤的关键部位。我是受她的引导。几分钟后,她采取积极的姿势,我的手指从内裤中间伸入到热烘烘的内里。对我来说,这样的过程简直难以掌握,是陷于催眠状态任凭其引诱。而且,我的触角不知不觉露了出来,忐忑不安地被她小手掌所覆盖,受到了刺激,极度充血。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强奸。她和我不知不觉都把下半身脱得一丝不挂,一副可说是对人的尊严一笑了之的丑态。本来我有被穿着衣服的女人引起兴奋的天性,可是现在被逼到了不上不下之极的状态,而且无法拒绝,咬紧了牙关。我对女人的生殖器不感兴趣,换句话说,怀有微妙的厌恶,现在我实际感受到某种内脏方面的腥膻味,而且着了慌。尽管如此,我的中指已被勒得紧紧地吞了下去,使得我隐隐作痛,她还要求我刺激她最里面的部位。这真是交织着厌恶和兴奋的不幸的情况。因此,我拼命对自己说,这是长大成人所需的考验。长大成人所需的考验。十分可笑。反复地说,变得很无聊。既然不可能逃脱,那只好接受现实。我将成为一只悲惨的鸡,一只除了本能以外无所作为的普通的鸡,是没有观察和感慨的余地、仅凭本能的动物。我拼命祈祷,可是必须拼命祈祷本身已经包含着破绽,不能停止观察和研究。我的中指比一般人长,却好不容易才到达她的最深处,没有多余。指尖探索到坐镇在最深处的封闭的唇状部分,发觉其肌肉质地出乎意外地坚硬,令人困惑。我于是问她。她像咬我耳朵似地避开正面回答:“这个,哪儿?您问得真糊涂!”这大概是子宫的入口吧。我对自己想象中的子宫这个词与现实的子宫不一致深感郁愤和着急,因为无论怎么探索都无法让指尖插入子宫里面。“入口却是封闭着的吗?”我这样逼问她。“我不知道。”她喘着气说。我的触角一直受她抚摩,即便在你一句我一句进行交谈的高潮中也没有间断过。就算是清醒着,可我觉得又贸然又紧迫。我告诉说自己就像要爆炸似的。她细声细语地说:“让您享受享受。”对于刚才她在卡车座位上的积极行动和姿势,后来我不敢描述了,因为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料。不管怎么说,在下一瞬间,我在骑在我身上的她的体内发生激烈的爆裂,丧失了童贞。她开始贴着我的脸,问我心情怎么样。我感觉呼吸困难,摇摇因缺氧而昏昏沉沉的脑袋,勉勉强强只回答说:“热得够呛。”她点点头,依然掌握着我,开始诡秘的动作。我渐渐恢复神态,担心地问她:“直接放到里边去了,不要紧吗?”问话的口气好比孩子。她再次把脸紧贴着我,低声道:“我不在乎。”她保证:“请您尽量填满它,把里面填得满满的,那才是最快活的,值得骄傲的。”然后她一面做细碎的动作,一面透露对她父亲的怨恨:“我的父亲是没有感情的,不懂得什么叫爱情,什么叫爱,是一个只有空虚的心的可怜人,把上帝理解错了。”为什么在这种时刻要泄露对父亲的怨恨呢?我难以理解。而且她的诉说经常陷于痉挛状态,喉咙呼吸困难,因而说话断断续续。这时,或者是为了抑制自己,她说话的元音和中间的呻吟搀杂在一起,更其难以理解。我忍受着光屁股汗津津地跟卡车的塑料布粘在一起发出“嘎吱嘎吱”声所引起的不快的感觉,在兴奋而疲倦那种中心不一致的奇怪状态下,努力想破译她的诉说。可是枉费心机。要抵抗她的收缩律动很不容易,而且她的唠叨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但不得要领。我怀着类似恶作剧的心情,以下流的动作从下面往上顶她。于是,自己逐渐开始对野兽般的动作产生带有某种不安的快感。但是,对她的种种诉说,尽管慎重其事地点头表示恭顺之意,心底里却不信任她。因为从她躯体的蠕动和内脏漂荡出来的气味,可知她的撒谎不是我辈所可比拟。或许所有女人都会撒谎,可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是精选出来的。蹲在阿白的小窝前,是她的计划。她是知道我在深夜有外出散步的习惯而守候着我的。她准备好要把我当奴隶。其证据是,我被剥夺了自由,尽管如此,为了无法控制的快感,我吸她的唾液,流涎和说胡话。不自由竟然美好快活到如此程度!我在她的俘虏下出声诵唱《母后富有怜悯心的祷告》的最后部分:宽容、仁慈、美好的童贞马利亚,宽容、仁慈、美好的童贞马利亚,宽容、仁慈、美好的童贞马利亚。啊!在我上面跃动的女人确实是宽容、仁慈、美好的童贞马利亚。我吸住并咬她的乳头。她喜欢这样,喜欢让人这样做。“请咬得厉害些……厉害些。”她断断续续地说,越发喘不过气来,纵皱纹刻上了眉间,把她体内的我那玩艺儿玩弄得更起劲了。在正要引起眩晕的大脑一隅,我忽然理解了祈祷意义在于反复。跟现在所发生的性行为一样,反复会带来祈祷的快感。宽容、仁慈、美好的童贞马利亚也好,南无妙法莲华经也好,什么都行,所有快感的本质在于反复。在这一事实上,我理解了祈祷与性行为是用等号相联结的。我正在理解宗教真正的快乐。忘我的反复。这是至高无上的。性之所以在基督教里受到厌恶和忌讳,是因为它是用这个火辣辣的赠品来进行引诱,用比祈祷更容易理解的形式简便地诱入忘我反复的境地的东西。与其说是需要“祈祷”这种忍耐的自发行为的结果的忘我反复,倒不如说成是仅仅顺从本能的性的反复的结果引起的自我消失更让人容易理解,最容易做,容易作为生与死的单纯化模式发挥作用。如果坦率承认这一点,以禁欲作为方式的教义就彻底崩溃了。刚要嘲笑“是很烦恼的吧”,可仔细一想,正因为忍耐和禁欲的结果所得到的是增加扭曲,那么作为快感不是质量要高得多了吗?现在这一瞬间的爆炸、精液的射出,如实地显示了动物快感带有强烈的狂热,同时也像昙花一现。宗教快感欲壑难填。是人创造出的最终的快乐。人的快乐在于扭曲。我一面沉溺于肉欲,或者说一面哄着沉溺于肉欲的女人,一面却穷于应付对于宗教快感的迫切欲望。
大概经过了几次爆裂。她紧贴着我,傻乎乎地呼呼入睡。我也困极了,但因为是她先打瞌睡,我只得拼命保持清醒的神志。好容易我才明白过来,痉挛性的狂热已经结束。但是,我讨厌留在她体内、还保持一定硬度的我的触角的蛮劲。不一会儿,她醒了。扭动着身体离开、脱开,以充满狐媚的眼神瞅我仍然很健康的样子。令人吃惊的是,她斜靠着身子,抱住我的腰,用嘴唇舔净我的触角,扭过身去有意识地隐蔽起来,去收拾自己的下身,麻利地穿上内裤,用手急促地将弄皱的衬衫下摆塞进紧身裙里,以神秘兮兮的眼神看着我。对于她那沉重的微笑,我隐隐地感到害怕,但不想让她感觉出来。我回她一个含糊的微笑。她像要压瘪我嘴唇似的强行和我接吻,然后一边回头看了我几次,一边离去。我在狭窄的卡车座位上呆然若失,想着为什么自己对女人的生殖器会不感兴趣。
首先,大概是自爱,或者是自尊心,或者是恋母情结。我深信女人在作为异性之前是母亲,因而“不得作为性的对象”这一禁忌起作用了。也许是这样。但过于简单,总觉得难以信服。只有一点是清楚的:
“我是很幼稚的。”
不过,这样的事并不是一开始就全明白,也没有到需要开口证实的程度。我是个光说不练的孩子。但是,虽说跟女人性交失去了童贞,但幼儿倾向也可以抛弃了吧?可以长大成人了吧?我苦恼了好长时间。然而,我发觉了最重大的问题,那就是熬夜熬过头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农场的早晨来得很早。夏令时期四点半起床,马上开始工作。我干活虽然是敷衍塞责,可农活也并不像用业余时间就可做完那么轻松,只要稍微没有睡好,就很可能因中暑而病倒。我躺在卡车的座位上,蜷曲着腿,抱着膝盖,闭上了眼睛。耳朵里插进矿石收音机的耳机,让外国的语言抚摩鼓膜,顿时就昏昏欲睡。我隐隐约约意识到因性交而引起的胯股之间的钝痛,立刻从座位上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