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一部貌似悖谬书

作者:袁洪庚 范跃芬




  内容提要 当代英国作家唐纳德·迈克尔·托马斯(Donald Michel Thomas,1935— )的小说《夏洛特——简·爱的最后旅程》(Charlotte: The Final Journey of Jane Eyre Charlotte)是以英国文学名著《简·爱》之“续书”形式推出的一部新颖的后现代主义实验小说。本文试图从精神分析学、元小说模式、叙事技巧的继承与创新等角度剖析这部对虚构的再度虚构的“戏仿”式作品,揭示托马斯对他一贯津津乐道的文学观念的诠释。
  关键词 D·M·托马斯 精神分析学 小说叙事 元小说
  
  后现代主义语境下文学的创新模式之一是部分或完全解构某一经典作品,移入当代观念,让某些传统小说要素脱离叙事程序。英国当代作家唐纳德·迈克尔·托马斯最近以《简·爱》的“续书”(sequel)形式推出的《夏洛特——简·爱的最后旅程》(以下简称《最后旅程》)便是这样一部回味隽永的力作。托马斯是凭借1981年出版、曾获“布克奖”提名的小说《白色旅馆》登上英国文坛的。托马斯在《最后旅程》中秉承《白色旅馆》对爱情、死亡、性爱等主题的思索,探索本我和自我、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俄底浦斯情结等弗洛伊德理论在文本中的运用,揭示人生充满失落、痛苦和孤寂的本质。
  
  在欲与殇的冲突中挣扎:对人生真谛的解读
  
  托马斯谙熟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这可以从《白色旅馆》和《一次展览上的画》(1994)中见出端倪。《最后旅程》再次表明托马斯在文学创作上受弗洛伊德探讨人生根本问题的精神分析学说影响颇深。如果说,托马斯在《白色旅馆》中对弗洛伊德的思想上有所批判,在《最后旅程》中则基本接受了弗洛伊德的“泛性论”。
  简最后的爱情之旅是一系列心理冲突的二元对立的不断演绎,其核心是欲与殇的冲突,即求生存、享受性爱(Eros)的愿望与死亡愿望(Thanatos)的冲突。弗洛伊德把人格心理结构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三层。本我隐藏在无意识中,其驱动力是力比多,一种不受理智约束的本能冲动。而“自我”和“超我”往往合在一起,代表理智,它们试图压制狂放不羁的“本我”。简婚后未能体验到正常的性生活,罗切斯特的性无能让她感到痛苦和郁郁寡欢。尽管如此,简还是努力把自己的“本我”压制在无意识的深处。她甚至想“即使没有治疗的办法,只要有爱情,我能接受没有孩子的现实”。①然而,正如弗洛伊德所说:“梦是一种完全合理的精神现象,实际上是一种愿望的满足。”②简在白日里力图压抑的“力比多”在梦中以象征的方式出现了。“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第一次见到了我父亲……他和我眺望着汹涌的波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蜷曲的小蛇,说那不是条危险的毒蛇,如果我轻声地对它说话,它会伸直身体。蛇确实伸直了身体在我面前舞动着头,这时连波涛也平息了。”(第36页)在弗洛伊德对梦的解析中,梦常常以“性的情结的面目出现”。③根据精神分析学,这个梦中出现了两处象征。“蛇则是男性最重要的象征”④蛇伸直的身体的象征意义更是显而易见。另一处值得注意的象征是汹涌的波涛:水是女性的象征,而波涛的平息似乎又在暗示罗切斯特的性无能。这个梦折射出了简在无意识中感受到的性压抑。如果说简的“自我”在白日里占上风,那么“本我”在梦中终于可以超越“自我”的压制、在无意识的王国里自由驰骋了。
  弗洛伊德在《超越享乐原则》(1920)中认为,本我由“生存的本能”(即力比多)和“死亡本能”构成。“生存的本能”为人提供生活的动力,“死亡本能”则通过侵犯他人、破坏性、毁灭性等行为表现出来。死的本能即返回原始状态,也可说是返回母体。因为母体的子宫是生命的源头,是幸福再生的发源地。而生的本能则代表爱和建筑的力量,是由自我本能和性本能合成的。⑤ 简的婚姻生活便是对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的二元对立的诠释,也是对人生真谛的解读。书中描写位于芬丁庄园最北端不见阳光、名叫“坟池”的黑水池,池水凝滞、漆黑,人落入池中会被淹死。简试图在罗切斯特骑马意外亡故后,走入“坟池”了结余生。根据精神分析学,池塘的形状象征着女性子宫。⑥简想跨入坟池自杀的死亡冲动恰恰也是在无意识中想要了结一生的苦痛、返回母体、重温胎儿时期倍受呵护的欲望,因为代表爱欲和性本能的“生的本能”已随罗切斯特的死去而消亡,而死的本能变得强烈而且不可遏制。
  但是简毕竟未能如愿死去,格雷丝救了她。她的苦闷还是无法消除。最后,债权问题或一种“无可名状的因素”,促使她踏上了寻找罗切斯特之子的旅程。在马提尼克岛,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与罗切斯特离别多年的儿子罗伯特。也正是在那时,她终于体会到为女人、为人妻的欢乐,找到了转瞬即逝的幸福。但她毕竟在名分上是罗伯特的继母,于是一个俄底浦斯情结的变体产生了,它表现为一种乱伦的欲望。也许当简屈服于一种“无可名状的因素”,并且觉得“找到这个儿子能使爱德华重新在心中活过来”(第 57 页)时,她在无意识中已经产生了乱伦的欲望。当这种欲望满足后,简的心中便埋下了沉重的负罪情结(guilt complex)。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理论认为,原型象征由一代代人的记忆保存下来。在简的无意识里或许也隐藏着那个无法避免命运悲剧、与儿子结婚生子的王后伊俄卡斯忒的影子,她最终自缢身死,以求从负罪情结中解脱出来。简的欢乐如昙花一现,死亡本能再一次凸显。即便她已怀上了罗伯特的骨肉,最终还是以死为自己不懈奋斗以追求幸福的一生划上句号。
  罗切斯特是这出悲剧的本源,在他身上也充满了本我和自我、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的冲突。他和第一个妻子伯莎婚后生了一个儿子,只因这儿子皮肤黑,便断定她不贞,殊不知黑色基因只是隔代遗传。这个黑孩子给这个家庭埋下了不幸的种子,罗切斯特开始故意冷落伯莎。虽然他仍旧爱她,却一味压抑自己的性本能冲动,结果导致由性压抑而郁结成的、类似于儿童成长期出现的“阉割情结”(castration complex)式性变态。后来伯莎不堪折磨,精神失常,罗切斯特却要格雷丝对自己施行性虐待以泄欲。甚至在伯莎死后,他还经常找格雷丝模仿伯莎对自己进行性虐待。他声称爱简,却对她无丝毫欲念,而且对所有异性都可以坐怀不乱。这是极为不正常的。“在实际上性欲本能是一种最强烈的本能,看见血色鲜丽的姑娘而能‘心如古井’地不动,只是一味欣赏曲线美,是一般人难能
  的。”①他的反常性行为正是罗兰·巴特所说的性“倒错”,也即在“特殊的嗜好中寻求性满足的方式”。②他的变态心理和表现是“本我”受到压抑后被“移置”的结果,这也是简婚姻不幸的根源。在简暗示他们性生活不和谐后,罗切斯特脸上出现了一种绝望阴郁的表情,随后梦游般的走出屋外,并于当夜骑马摔下沟壑而死。在最后一章里,格雷丝证实他那晚去了她那里。在进行一番自虐后,他恳求格雷丝在桑菲尔德修葺完毕后,跟他一起回去,以便帮他平衡变态的性生活,但是遭到格雷丝的拒绝。于是他变得绝望,“似乎连生死都不在意了”(第 163 页),这实质上暗示了罗切斯特身上生的本能的消失。虽然作者并未指明他死于自杀,但是一个视力不佳的残疾人,在深夜里骑着快马疾驰无异于自杀。作者还暗示,罗切斯特在桑菲尔德庄园烧毁后曾像简一样走向那个象征子宫的水池。
  在这个故事中弗洛伊德式的心理二元冲突贯穿始终。主人公始终在欲与殇的冲突中苦苦挣扎,这正是托马斯在《白色旅馆》中刻意探索的主题之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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