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跳房子

作者:[澳大利亚]布赖恩·卡斯特罗 作 王光林 译




  布赖恩·卡斯特罗(Brian Castro, 1950—),澳大利亚华裔作家,中文名高博文,出生于香港,父亲为葡萄牙人,早年在上海创业,母亲为中英混血儿。由于家庭环境及所受的教育,卡斯特罗能够流利地说英语、广东话、法语和一些葡萄牙语。11岁时,他独自一人离开香港前往澳大利亚,就读于当地的寄宿制学校,后入悉尼大学学习文学,1976年毕业,论文为《诺曼·梅勒小说中主人公和文体的关系》。1983年发表第一部长篇小说《候鸟》(Birds of Passage),立刻引起轰动,获得1982年《澳大利亚人报》福格尔文学大奖。现居墨尔本。
  卡斯特罗是一个比较多产的作家,先后出版过8部长篇小说《候鸟》、《追踪中国》(After China, 1992)、《双狼》(Double-Wolf, 1991)、《随波逐流》(Drift,1994)、《波默罗伊》(Pomroy)、《斯苔珀》(Stepper, 1997)、《上海舞蹈》(Shanghai Dancing, 2003)和《花园书》(The Garden Book, 2005),1部论文集《寻找艾斯特莉塔》 (Looking for Estrellita, 1999)。8部小说中,有5部曾获澳大利亚的各种奖项,其中《候鸟》影响最大,作品以两条平行的线索,通过戏仿的手法,表现了早期华裔移民在澳大利亚的生存经历以及主人公的文化认同困惑。另外《双狼》获1991年《时代》报小说奖,《追踪中国》获1993年度万斯·帕尔默小说奖,《斯苔珀》获1997年班若小说奖,《上海舞蹈》获维多利亚州/新南威尔斯州总理奖。
  卡斯特罗在创作上深受西方现代派的影响,他最喜欢的作家有美国作家诺曼·梅勒、欧内斯特·海明威、威廉·福克纳、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索尔·贝娄,英国作家詹姆斯·乔伊斯、安东尼·伯吉斯,德国作家弗朗兹·卡夫卡,保加利亚作家艾利亚斯·卡内蒂,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等。他喜欢的澳大利亚作家不多,其中帕特里克·怀特是他最喜欢的。
  卡斯特罗被视为澳大利亚最大胆、最富创新精神的作家之一。澳大利亚现代派的传统形成得比较晚,持续时间也短,因此,卡斯特罗在创作中一方面继承现代派的传统,作品表现比较晦涩、难懂,另一方面又体现了后现代的特征,表现了澳大利亚人对自己文化身份的重新审视。他的作品的典型特点就是关注过程,再现语言和文本的不确定性,表现少数族裔的文化错位。
  卡斯特罗写过50多篇短篇小说,其中大约有24篇发表在较小的文学杂志上。这里选译的两篇是作者最喜欢的。《跳房子》发表于1996年的《一项体育声明》,在这篇小说里,“跳房子”游戏成了连接卡夫卡过去的家族史和现代生存现实的纽带,因为作者和卡夫卡一样都是远离故国的流亡者,但同时它也意味着选择,意味着新的机遇或者死亡。小说中,过去和现在、中国和澳大利亚、叙述者和卡夫卡轮流出现,形成对比。《你应该记住它》发表于1993年的《皮卡多新作品选》,同理,小说中的“它”指的就是三明治,同法国著名作家普鲁斯特作品中的蛋糕一样,三明治的味道使叙述者想起了过去,想起了他跟家庭、跟故国不可分割的联系。
  译者
  
  卡夫卡动不动就生病。他痛苦地在欧洲的河流之中游着,但即使是在这漂游之中,他也无法强颜欢快,因为他受的苦难太多了;做还是写,跳还是停,他一直在此之间摇摆不定。他的神经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每天早上,我父亲总是要在镜子面前比划一下澳式自由泳,然后才穿衣服。他说这样使他看上去年轻一些,他身着短裤,弯弯腰,伸伸臂膀,对自己的身体很满意。有一次,他用一支金水笔写下了自己的思想,感到这个世纪太可怕,他用电报机的纸带和强行放在舌头下面的温度计估算着股市。70岁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充满了痛苦的回忆,他不再犹豫了。他来到悉尼大街,拿出萨克斯管吹了起来,结果吹暴了脑子里的一个瘤。
  我跟你说,就在你父亲去世前一周,他说过他们来自加利西亚王国,在萨拉戈萨,在古老的阿儿凯西利亚集市做丝绸生意。他们每个月都要外出、学习……这就是我为什么跟你说起这点……包在丝绸里的那本书十分重要……你上路只要有了它就够了。
  你的祖父?
  还要早。
  曾祖父?
  看在上帝的份上,别烦了。
  只是在读了些书后,你才将这一家族传说定格在14世纪。你父亲说起来就好像是昨天的事情。但是他已经入乡随俗,不想回去。你跟他讲起1412年他们必须佩戴的红色耻辱章,还有他们无法享受“先生”或“女士”的待遇,也不能穿好看的衣服。这就是体面的反犹太主义。更糟糕的事还在后头呢。但是你父亲不读书。他承认他只读过一本书,就是大仲马的《铁面人》。他是在九龙和香港之间的渡船上一天之内把它读完的,读完之后他就把书扔出了船外。
  为什么?
  已经读完了。
  但这么好的一本书!
  那更要扔了。
  什么原因呢?
  只有一本书。
  我的曾祖父是个犹太人。他来自英格兰的林肯郡,取名为李,也许是叫利瓦伊,或列韦,或利凡特。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长着一张和蔼的脸,留着满脸黑胡子。签名时,他只会署X。一个精明的水手。在利物浦,他们错把他当成吉普赛人。后来有一天,他把家当打点了一下,乘船来到了上海。结果没用几年,他就靠创建货栈发了财。他把货栈建在河边的桥墩旁,从日本引进潜水高手。没有人会想到这一点。因此船只可以马上起航。这是每个商人的梦想:在黄浦江边建造一个仓库,在这里,弦乐队及二百张桌子一溜排在登岸码头,在这里,每家都可举办生日庆典。但是曾祖父的名字在中国并不响。他已同化。他收买黑帮和军阀,没惹什么麻烦。你得让人们喜欢你。多少年后,我父亲还会这么说,同时他还举起拳头,那样子明确表明,他很出色。人们总是盯着他,然后走开,误解了他的用意。
  20世纪30年代,贫困潦倒的文人游荡在上海街头,没什么事情可做。他们还不如保镖或歌女。这些文人都是些来自明斯克的穷教授。他们都成了书呆子,不会推销肚里的货色。一切全靠推销,我父亲说。一只盯着碗的狗会让你感到更饿。当我父亲要求交还货款时,他们用粉笔在人行道上画下他们的生活,然后在四周圈上黑框。你可以将钱放在吸引你注意的方格里,一种游戏,在上面玩跳房子游戏。
  1924,一次年份的奇异倒错。西班牙政府改变了法律:1492年犹太流亡者的后裔可以再次成为公民。我父亲皈依了天主教。
  卡夫卡应该知道其中的反讽。先紧后松。谢天谢地,你可以丢却自我,就像蛇蜕皮一样。后来,它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好处。他们在藏匿之所发现了麸皮,这意味着你再也无话可说了……每粒谷物看上去都一样……这是我祖父储藏的大米。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他们闯入了他的家门。
  但是即便事情正常,我父亲也会竖起拳头,只不过这次举得更高了,他拿定主意,我们得更加卖力地工作,赢得人们的尊敬。接受。他担心我书读得太多。小点声。玩橄榄球。将裸体画钉在墙上,他说。然后开始学习拳击。
  每个人都喜欢运动,我母亲过去常说。但是她身上带着广东人的绝望,每次来临都像是阵阵急雨、粒粒大米或密如祈祷的叹息。坏米,坏米。千万不要轻易露财。来年的收成肯定不好。哎,你知道,风湿症。北风是无情的。你的骨头会有反应。
  苔藓长到了一边。
  就像卡夫卡动不动就生病一样,我也老是在琢磨这一问题,而另一侧是耀眼的寓言,没有训诫,有的这样一个事实:身体里流淌着这样的血液,我永远也成不了运动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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