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滴漏效应
作者:[美国]安妮·普劳克斯 周宛润 译
安妮·普劳克斯更著名的短篇小说集是《断背山》。标题小说《断背山》以美国怀俄明州为讲述了两个美国同性恋牛仔迫于社会压力各自结婚生子的故事,主人公彼此的感情牵扯长达20多年,部分媒体甚至以“西部同性恋史诗”称呼该书。作品于2005年经华裔导演李安改编成同名电影,获得多项奥斯卡奖,已成为当今的热门话题。
下面这则短篇小说选自《纽约客》。
编者
安逸和艰辛,德比·斯伯尔都经历过。儿时是安逸的,他像一个小皇帝一般盖过两个姐姐,在牧场里尽情奔跑,深信这一切总有一天会属于他。他头一轮去选马,大块撕扯严禁碰触的做正餐的烤饼。可是当他长大,安逸的刀锋落了下来。牧场归鹿牙镇银行所有,两个姐姐嫁到了俄勒岗,再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马儿,于是他开始嗜食巧克力。为了填补空虚,他寻求一项著名的慰藉,他喝起酒来。纵然实情是他有一双小脚丫和一个大鸡巴,在三十岁之前他也有过两次婚姻,不过每一次都不持久。现代女性跟她们的祖母所持的标准可迥然不同。每一任妻子都称他酒鬼,不过他缺少稳定收入是导致关系破裂的主要原因。他也抽烟,却没有钱抽太多。詹妮叫他倒霉蛋;而葆拉则哭得稀里哗啦,声明自己依然爱着他,不过到了周末就要离开他去跟一个牧羊场主过日子。
“什么?去跟一个衣衫褴褛的羊倌?那是毁了你自己!”
“不是羊倌,是牧场主,他有一个自己的牧羊场。”
“哦,他当然是。如果你要走,拜托你行行好,不要拖到周末了。马上就滚!”
接着他帮她把打包的行李扔到院子里,是一些装化妆品的瓶瓶罐罐、缝纫机和其他的女性用品。
德比唯一值钱的是他那辆带简易板床的敞篷货车。他时不时挣来的那点儿辛苦钱大部分都直接注入鹿牙镇的三间酒吧里,酒保阿曼达·格瑞比把这叫做怀俄明式的滴漏效应。他乐得让小矮子负债累累,到了讨债的时候就会用一把装上点银子弹的手枪来威胁,不过小矮子没见过他扣下扳机。德比喜欢“泥巴洞”①,每当“子弹债务”开始被提及,他就会躲起来找一份或两份活儿干。每个人都知道德比没有兴趣去干一份像样儿的工作,他只想干一些短短几天就能了事的活儿。或早或晚,事情总是这样:当酒保四处搜寻打算教训小矮子,小矮子就会来付清账单,然后开始下一轮回合。所以,只要估量一下酒吧账单和临时的小活计,就能推着德比·斯伯尔年复一年地周而复始。
怀俄明州持续三年大旱,旱得就像一夸脱沙子,而鹿牙镇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那些饲养畜群的牧场主们像老鼠似的,揪着心地渴求下雨。当盛夏彻底揭开那只烘箱的盖子,干草就成为贩牛生意里最要紧的一种商品。竞争导致干草价格贵如宝石。牧场主们花大量的时间打电话、上网来找寻价格便宜的干草,连那些站不住脚的、没有根据的传闻都不会被忽视。如果有一个牧场主听说在萨克其万②有干草供应,只要买主干脆地说一声:“还没有发霉。”她就会前往一试。
那些在困境中挣扎的牧场主大部分都是妇女,在鹿牙镇就有很多女牧场主:有些是在丈夫死后接手了这份家当;有些是长成了大姑娘可是当爹的却没有留下男娃;有些则是因为前任牧场经理匆匆抛下一切前往高地③,要尽一切努力去向杰克逊④靠拢。
菲思达·庞奇是其中一位女牧场主。她是个好骑手,对雇工很粗鲁。她豢养着一群“红色切瑞澳”的牛,那是一种由国外引进的奇特品种。这种牛的眼睛周围环绕着白色的圆环。它们还是由她祖父手里繁育下来的。不过这个夏天,牧场的草皮被聚集在阁楼里泛滥成灾的衣蛾啃咬得很惨,草皮表面就像一张老掉牙的台球桌布。出手转让可不是个办法,市场过度饱和,标价就会亏本。而且她决定撑下去,保住这种濒临绝种的红色切瑞奥牛。她在尽一切努力找寻足量的干草确保牛群能够度过秋天和冬天。她对所继承的家族遗业负有高度责任。
和要命的干草问题同样严重的是,她还得额外支付一笔不菲的费用,这是她终将面对的——干草运输者的漫天要价。但凡长势不错的干草都在位置偏远的地区,只要干草运输者发现这么一个地方,就会视为是关进围栏的火鸡——能稳赚一票。把干草从农场甲托运到牧场乙,运费就会两倍于干草的价格。就菲思达·庞奇的情况而言,这会让她倾家荡产,连一件衬衣都剩不下。在刻度表的另一面,德比·斯伯尔带着他那辆有简易板床的大货车,几乎就要保不住这几年来勉强维系的小矮子的安全。
一天深夜,庞奇小姐对着账本蜷起身子,正劈劈啪啪敲着算账,电话铃响了。
“菲思达?”
“是我。”
“你不认识我,我是你朋友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从背景里她能够听得出西部乡村音乐——德怀特·约卡姆①的乡村摇滚的乐声,“怎么?想跟我聊聊都会趣闻?”
“什么?”
“算了,没什么。有什么事吗?我可忙着。”
“我知道一个地方,你能拿到很棒的干草。上好的干草。”
“会在什么地方呢?山西省?伏塔河上游?②”
“不,就在威斯康星州。我在曲奇城有个朋友,他有个表兄叫比约翰,他有干草。那儿可没这么旱。”
“两三包而已,是吗?”
“错。他有八大包。全都是圆滚滚的大包,每包重一千磅。你得用耙子叉才能分得开。”
“好,让我直说吧。你有个朋友在蒙大拿曲奇城,而他又有个表兄在威斯康星,那个表兄有干草。”
“嗯哼。”
“他想开什么价呢?”——威斯康星的干草可不便宜。
这个打电话的家伙报出一个低得不可思议的价格:每吨七十美元。这是三年前的行情。
“一定满是水草和野蓟。”
“是上好的干草。你可以自己开车去那儿看看。不过你得抓紧了,他可留不久。眼下你是唯一知道这事儿的人。”他给出比约翰在威斯康星州迪斯克镇的电话。
“那么,怎么就我这个牧场主能有如此好运拿到上好干草呢?”她说,可是她的提问没有回应,对方挂线了。
她飞抵拉克劳思,在机场租到最后一辆还能开的车,然后驱车前往迪斯克。比约翰·史密斯的头发浅而稀疏,绕过他脑袋的也就四十来根;一只橘红色的弯钩鼻使他看起来像海鸥。干草被悉心收进大包袱,放置在散发清香的谷仓里。他把干草给她看。那是最棒的苜蓿干草,还保持着青翠。她抓起一把来仔细瞧——那是叶梗的上部,柔韧干净。她注意到那是在花朵尚未开放就被收割下来的。再也没有什么能胜过威斯康星州的苜蓿干草了。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