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贡叔砍汽油

作者:[柬埔寨]涅绍潘 作 王忠田 译




  听到大家都在责备他,贡叔长叹一口气:“因为我没有干过这种事,所以忘了换车链子。那么,阿山,你带他们先走吧,不用等我了!”
  “把你丢在这儿怎么行呢?好像太无情了吧!”
  “没关系!你们走吧!我不计较……留下我跟在后面也行啊,等天亮了,我去找修车的给换条新链子!”
  得到朋友的允许,山叔和五个年轻人又蹬着车上路了,把满腹忧愁的可怜人留了下来。
  贡叔把水布铺在路边的草地上,把驮着汽油桶的自行车靠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然后躺下来,把手放在脑袋下面当枕头。黎明的露水在月光照射下闪闪发亮,使已经很凉的气温越来越凉,越来越冷,直到可怜的走私人蜷起双腿,用膝盖顶住下巴,才能抵受住一些寒意。
  噢!在生活中挣扎的穷人啊,这种生活虽然违法,在他看来也是比当乞丐沿街乞讨有意义的高尚生活。因为没有力气再走了,加上一夜的困倦,贡叔便在寒冷中闭上眼睛睡着了……
  一只皮鞋重重踢在背上,贡叔跳起身来,迷迷瞪瞪地抽出插在腰里的斧头,准备保护自己。他以为是边境的强盗来抢劫他了。
  这时,他听到皮鞋的主人像老虎看见小鹿一样发出恶狠狠的声音:“这汽油是谁的……啊?”
  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的树林边,贡叔揉揉眼睛看看说话的人。那个人穿着王家宪兵的制服,跟他站在一起的,一个人穿着国家警察服装,另一个人无疑是海关职员。
  看见贡叔抽出斧头握在手里,准备抡起来自卫,年轻的宪兵立即从腰里拔出手枪,把枪口对准贡叔,大声叫道:“马上扔掉斧头!马上扔掉!小心你的脑袋开花!”
  贡叔一直以勇敢著称,他不同意马上抛下斧头,却反问道:“你们是边境的强盗,是吗?实话告诉我。”
  这句问话使联合小组大吃一惊。宪兵吐了一口唾沫,低声咆哮道:“喝!你这个走私汽油的贼不认识联合执法小组吗?我在问这两桶汽油是谁的?”
  这回贡叔的态度软化了一些,他把斧头插回腰里,然后平静地回答说:“是的,大侄子!是我的汽油,请原谅我看错了,我还以为是边境的强盗呢!”
  一直强压怒火的海关职员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声说道:“我正在查找走私汽油的贼呢,现在终于找到了。把汽油、自行车、人和斧头全都带走!送到法院去依法判刑!”
  那位警察像得了鼻炎似的,用浓重的鼻音说道:“他敢拔出斧头来要反抗执行公务的官员,应该罪加一等。走私破坏国家经济,不能让他脱身!”
  被人用枪口对着自己,贡叔毫不畏惧。联合小组缺乏职业道德的行为,使这个可怜的走私者怒不可遏。他一句一句掷地有声地说:“你们跟大叔比都太嫩了,看来还不到三十岁,可是说出话来没大没小。抽出斧头来是每个公民在遇到强盗时自卫的权力,因为在我睡着的时候你们用皮鞋猛踢我的背,就是江洋大盗也不过如此。别人大张旗鼓地走私,什么事都没有,而我才刚刚开始,就马上碰到事儿了?”
  宪兵还在用枪指着他,大声喊道:“不管是谁,哪怕他的官衔像一面墙那样大,只要敢违法,全都要抓走,对谁都不宽大……把他铐起来!”
  那个警察从腰里抽出一副手铐,准备逮捕可怜的走私者。忽然,“突突突突”的声音响起来,两辆驮着走私汽油的摩托车也经过了这条路。每辆摩托车驮着六个汽油桶,扬起一路灰尘。等来到三位正在为“保卫国家经济”发威的联合小组人员面前时,开摩托车的人都从头上摘下帽子,点头致敬,一边举起一只手挥动,一边咧开嘴笑着。只见那三位执法者像四脚蛇一样频频点头回答,抬起手来示意顺利放行,让他们继续赶路。
  摩托车开走了,宪兵指挥他的同伴:“把他铐上!我把枪对准他,免得被他跑掉!”
  拿手铐的人听从拿枪的人指挥,迈着重重的步子走近贡叔。就像被大火烧焦了肝胆,我们的大叔不再怕死,“啪”的一下从腰里抽出斧头,跳过去抡起斧头,“呜”的一声砍漏了汽油桶,就像香港武打电影一样。就在那时,枪声“砰”地响起,地上冒起一股烟尘,因为开枪的人把子弹射中了地面。
  “要抓我去坐牢就抓吧!但是不要戴手铐。只要敢靠近,小心脑袋挨斧头!”
  看到贡叔这样勇敢,联合小组眼睛都发直了,每个人都马上后退了两三步,拿枪人的手也在发抖,在贡叔磨得十分锋利的斧头的威力下,他再也不敢抬起枪口。那时,一些村民吵吵嚷嚷地跑过来看热闹,其中还有一名记者。
  两个拿枪和拿斧头对峙着的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些都被记者摄入了镜头。但是那时……
  “把胶卷给我!把胶卷给我!”
  宪兵掉转枪口,指向拿照相机的人的胸口,大声吼道:“我对记者了解得非常清楚,他们到处采访,写挑拨文章,就像毛毛虫吃树叶一样,不让树木生长。快把胶卷拿出来给我!”
  记者微笑着温柔地说:“这是我的权利呀,先生!我拍摄所有走私的人,无论是自行车、摩托车,还是汽车,也拍摄镇压走私的人。你有什么事呀,还要威胁我把胶卷拿出来?”
  “如果不同意把胶卷拿出来,就把相机没收,听到了吗?我们是联合执法小组,手里有全部权力,不准反抗!”
  慑于拿枪人的强大威胁,可怜的记者打开相机盖子准备抽出胶卷,突然贡叔大喝一声:“记者兄弟!千万别把胶卷交给这群边境的强盗。他要是敢开枪,就打死我好了!”
  说着话,贡叔勇敢地拉着记者的手,让他站在自己的身后,然后用愤怒的声音说道:“他们当五年宪兵、警察、海关,就像是做了五年强盗。他们接受贿赂,放手让有钱的人明目张胆地走私,却来欺负我们这些穷人。刚才大家都看到了,他们痛痛快快地给两辆运汽油的摩托车放行,却要给骑自行车的人戴手铐。我宁可把桶砍破,让汽油流掉,也比被他们拿去卖掉赚钱要好。现在我心甘情愿走去坐牢,不会逃跑,因为我阿贡确实是一个非法走私的人!”
  没有听到任何人搭腔。贡叔又像瀑布从山顶冲下一样吐出重重的声音:“记者兄弟,请你一定要按我的话来写。我的名字叫贡,经历过两三个社会制度时代。在朗诺时代,我在军队当二等兵。我被指挥官抓去关了十天监狱,因为我敢批评少校偷吃死亡士兵的军饷,在正式花名册上写有三百二十人,实际上还不到一百人。到了波尔布特时代,要不是得到负责福利的大爷证明,我早就死在锄头之下了,因为我敢批评队长和厨师一起偷偷吃干饭,却让队员们吃掺野菜的稀饭。到了现在的时代,我以种田为生,但这两年遇到自然灾害,我的稻子颗粒无收。孩子们要上学,老婆又生病,还欠别人债,便冒险出来走私汽油,想赚点钱解决生活困难,因为看到整条路上都是走私的人。我忍着膝盖的疼痛拼命蹬自行车,希望能赚到一万二瑞尔,相当于三个美元,但还没有看到钱的影子,便遇到了这种事情。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因为走私行为是践踏国家经济,但为什么有汽车有摩托车的人可以脱身,他们却要来让我这个蹬破自行车的阿贡去顶罪……为什么?为什么?”
  这时传来了一个放牛的牧童大声回答,似乎他对这个问题早就知道了:“原因就是贡叔你没钱给警察,给海关,这点儿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由于看到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捅了自己的疮疤,宪兵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呸!你一个脑袋上的牛屎还没擦干净的小孩子,有什么证据来指责我们。你再敢这么玩儿,就给你来点厉害的,别跑!”
  听说宪兵要来厉害的,牧童拔腿一溜烟地跑掉了。村民们也陆续走开了,他们怕联合小组来硬的。
  贡叔和记者被带到边防警察局,以便准备案卷送交法院。整整一个上午到下午,两个人被关押在办公室里,不给吃饭,不给喝水,要等联合小组组长到来。贡叔懒得再跟任何人说话。他脸色血红,一支接一支地拼命抽着叶子烟,烟雾随着“呜呜”地从窗口吹进来的寒风飘荡开去。再看记者,虽然照相机被没收了放进柜子里,但这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也毫不畏惧。他眯缝着眼睛,看看上面,看看下面,有时候念念贴在墙上的标语。上面的文字都是号召努力提高国家经济,为民族、宗教和国王服务。有时候他嘴里嘟嘟囔囔,像是在念咒语,让人家行好积德把他放出去,又像是在念叨他准备写上报纸好好报复一下的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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