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爱尔兰男人
作者:闻人菁菁/译
“他戴着硬领,打着领带。”她说。
“会不会是强尼·希利?”
“不会的,神父。他比强尼·希利年轻。”
“带他进来,罗斯,带他进来。再带杯水给我,好吗?”
“当然。”
米德神父并没认出被带到跟前的这个男人,尽管两人曾经相识。他应该不是本教区的,他想,除非他是最近几年才来的。在通过衣着服饰来判断一个人的身份地位这方面,米德神父可谓经验老道,他觉得女管家提及硬领和领带没错,但罗斯·布瑞哈妮应该再说上一句:那人身上其余的穿戴实在不怎么样。
“你还记得我吗,神父?你还记得唐纳·普兰蒂这个名字吗?”
布瑞哈妮小姐把水端了进来,听到了这句话,察觉到米德神父顿了一顿后才慢慢点了一下头。神父感谢她带来的那杯水。
“你是唐纳·普兰蒂?”米德神父问。
“我做过你弥撒的助祭,神父。”
“是的,唐纳,是的。”
“你没有亲自主持我母亲的葬礼。”
“如果不是我,那就是罗林神父。你走了,唐纳。”
“我走了,没错。一直没回来过。”
他在乞求施舍。米德神父知道,他总能知道;这种直觉是神父们所拥有的感受力之一。不像城里,在偏远的教区是讨不到很多钱的。
“我们到花园走走好吗,唐纳?”
“只要你觉得好,神父。怎么都行。”
米德神父松开法式门的门栓,走在他的来访者之前。“我喜欢这座花园。”他头也不回地说。
“我到处漂泊,神父。”
“在都柏林,是吗?”
“我去了英格兰那边,神父。”
“我想我也许听人讲过。”
“这里干和那里干还不是一样?”
“哦,我想起来了。19……那应该是几几年?”
“1981年我去了那里。”
“在那里没有发达吗?”
“我的运气一向都很背,神父。”
老人缓步走着,磨人的足部关节炎今天对他而言实在是个麻烦。
从长老会离任后,他就居住在这幢朴素的房子里,但花园很大,由教区出钱请了个人照看。
房子和花园都是教区的资产,是留给老神父们养老用的(说不准以后会住上不止一个)。米德神父运气不错,目前独用这一整幢房子,而布瑞哈妮小姐每天都会过来。
“是不是很有气势,那株攀缘植物?”他指向刚修剪不久的一片草皮边上的那开始泛红的五叶爬山虎,蔓延于一堵高高的石墙,水泥墙头上竖着玻璃碎片。普兰蒂闯过祸。起初往事并不甚分明,然后开始历历在目:在收割季节或土豆播种时节,趁大伙都在地里时,从农场里偷点什么,诸如此类。从没怎么样,惟独一次在偷癌症捐款箱时被人赃并获。他母亲一落土他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后来又惹出了什么乱子,大约一年之后他便离开了这个地区。
“紫苑是我最为钟爱的花。”米德神父又比划着,“它让秋天有了生气。”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我懂,神父。”
两人又默默地走了几分钟。然后米德神父问:“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吧,唐纳?”
“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格利班有很多活可以干吗?”
“啊,有,有。嘿,你瞧瞧,和当初你离开时比起来,如今格利班可以称得上是个大都市了。”米德神父笑着说,接着又很严肃地补充道:“我们有约翰迪瑞代理处、马利那瓦特路上的地产,在教堂以外还有一处地产。我们有超值折扣店、五金超市和一周工作两天的银行办事处。我们有多兰家的汽车修理厂、林恩翰家的布行和各类杂货。还有斯蒂希酒吧也变了很多。过去要看个病最近也得上马利那瓦特,即便在那里也不见得能找到医生。大约一年多前吧,我们这块儿已经安置了个年轻小伙,每周二都会来出诊。”
花园斜坡上的两级台阶给他们开了条新道。在一块草上,米德神父上午刚坐着晒太阳的那把椅子还摆那里。与爬满五叶爬山虎的那堵墙边的草皮比起来,这块草坪要宽广得多。
“回到出生的故土总是件好事。我想起了你的母亲。”
“我在想你能不能给我点什么,神父。”
米德神父掉转身朝着房子原路折回。他点头示意他听到并注意到了这一请求,这让普兰蒂认为他正在考虑之中。但回到之前打盹的那间屋子,他说的却是,格利班及其周边有就业机会。
“你朝前走,过了斯蒂希酒吧后,走进金斯敦工场,就对金斯敦先生说是我叫你去的,如果金斯敦先生那里没有活计,他会在别处给你安排个合适的工作。”
“金斯敦工场是干什么的?”
“他们把奔马关那里的泉水装瓶。”
“我并不是来找工作的,神父。”
普兰蒂坐下。他掏出一盒香烟,然后又站起来递向神父。米德神父在法式门边站着。他又朝房间的里头走了走,站到他的书桌子后,他不想坐下,因为这样会促使他的来访者逗留得更久。他挥手把烟挡开。
“我不想提的。”普兰蒂说。
他点烟时好像遇上了点儿麻烦,划了两根火柴都没能点着。米德神父猜测他的手是不是怎么了,止不住地打颤。但普兰蒂说火柴受了潮。露宿了一整晚,即便没有下雨,也会把你搞得浑身湿漉漉的。
“你不想提什么,普兰蒂先生?”
普兰蒂笑了。一口变了色的牙,几乎是黑的。
“怎么叫我普兰蒂先生呢,神父?”
神父也勉强地笑了笑。岁月不饶人哪,他说,有时候他会记不得某个名字,过会儿又会想了起来。
“是唐纳。”普兰蒂说。
“没错儿。你想说的是什么,唐纳?”
火柴烧着了,无人抽烟的房间里顿时弥漫开一股烟草味。
“那都是我当助祭时候的事了,神父。”
“没多久你就走错了路,唐纳。”
“有喝的吗,神父?你能给我一杯喝的吗?”
“可以叫罗斯给我们端杯茶进来。”
普兰蒂摇了摇头,动作很小,小到几乎称不上是个动作。
“我不备烈酒,”米德神父说,“我自己不喝酒。”
“你过去常会给我来上一杯。”
“啊,不会,不会吧。唐纳,你到底想要什么?”
“要我说的话,是钱,神父。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明白我的心思,那就是神父了。我过去常常这么说。我们总是躲在桥洞下,你听得到雨水打在河面上。我们总是会烧上个火盆,然后其他人会跑来把它弄熄。所有爱尔兰人都会来,汤米说。从各个地方来的人,还有尼列·邦泽,从蒂尤厄姆来的考琳。几巡酒一喝过,你的手指就开始犯哆嗦了,你把大酒桶都打开,然后听大伙提起很多陈年旧事。我常和他们说起你在布道台上是如何举手振臂的。你总说‘我用爱尔兰语告诉你可以走,你才能走’。于是你继续布道,而女人们都乖乖地在那里坐着,她们一个字都听不懂,不过没关系,至少她们已经听过外国话布道了。许多神父不是称之为‘外国话’吗,神父?”
“对你的境遇不佳,我深感遗憾,唐纳。”
“有个神父搞大了尤拉拉的肚子。”
“唐纳——”
“尤拉拉的一条腿没了。一辈子拄着拐杖。71岁了。爱尔兰对她来说早就是过去式了。”
“唐纳——”
“别介意我那样说一个神父。”
“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唐纳。”
“你过去常给喝上一杯。你记起来了吧?在大家都离开后,我们常在小礼拜室坐坐。你会察看一下门外有没有状况。接着你就关上门来到我身边。‘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你这样说。其实根本不是。‘让我们打开这瓶陈酒吧?’你又说。那是用作圣餐的酒,但你在我身边坐下说它已经不再神圣了。你说‘没事’。”
米德神父摇了摇头。他错愕地眨眨眼,皱起了眉头。他就这么昏昏沉沉着,其间似乎听见过布瑞哈妮小姐在说前门来了个人。他不是睡着了,尽管他恨得巴不得。
“常常会传些神父们的闲言碎语,”普兰蒂说。“汤米用‘隐匿的爱尔兰’来形容爱尔兰旧日里的状况。一点都不夸张,神父。‘闭上你的眼睛,’你常在小礼拜室里说。‘闭上眼睛,孩子。然后向我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