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屋子
作者:管舒宁/译
“我得走了。”他说。
“当然,我不会待很久。”
他们下面,又一场激动人心的赛马上演了。穿衣服的时候,他们隐约听到电台评论。他们一同走下窄窄的、没有铺地毯的楼梯,走过彩票店敞开着的门。
“你会再来吗?”他问。
“会。”
他们约在十天后的下午,因为他不能总是从办公室开溜。
“别让我说那事了,”分手前她说,“不要问,不要让我说了。”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到此为止吧。你会厌倦的,很快就会。”
他说不会的,那便是麻烦了。她知道他会那样说,因为在他改变主意之前她从他脸上看出来了。当然了,他是对的;他又不是傻瓜。好奇心无法被扼杀。
他匆忙地走了,两人没有拥抱,他们已经什么都做了。她看着他离开,仿佛已习以为常,在穿过马路去科斯塔咖啡店的路上,她不停地想着,她在这里的这些个下午,是不是想要在她那份已失去的、一成不变的工作中寻求某种变化。
“哦,根本没有。”当被问起是否有别的可能性时,她答道。现在她又寻思,自己会不会再度在早晨做穿越伦敦之行,穿梭在拥挤不堪的地铁车站,挤上同样拥挤的车厢。不大可能再有了,她自己的小小办公室,她的重要位置,还有借以弥补空虚,不让寂寞幽灵附身的大度的同事。她并不知道,直到不久以前费尔说,那种一成不变,对他而言,经常感觉如同精神错乱时的一剂解药。
今天不该说那么多的,凯瑟琳坐在过去坐过的地方对自己说。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任何事,或是对知情的人讲过什么。我心神不宁,她想着,外头,突然下起雨来,远处传来雷声,多日的炎热结束了。
咖啡喝完了,凯瑟琳没有离开咖啡店,因为她没有带伞。那天晚上伦敦也下雨了。雨下起来的时候,公寓楼道对过的那个老太太正在向外张望,而六点的电台新闻也刚开始。老太太记得,她走过公共楼道那扇敞开的窗户,在她赶紧过去把它关上之前,地毯已经湿了。在关窗户那当儿,她听见楼下门厅的门打开了,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当她走回自己的家门,那男人已经到了楼道。“没有,我从来没有不祥之感。”事后她斩钉截铁地说。住在楼道对过那个姑娘没有什么特别的,上她家去的那些男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我没有偷窥。”她说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转了个身,瞥了一眼那晚来的那个男人。她过去见过他,他站在那里等姑娘让他进去,他的衣着,他的头发,甚至他上楼的脚步声:根本没什么好怀疑的。
咖啡店人满为患,门口挤满了避雨的人,还有些人在柜台前排着队。凯瑟琳听见手机断断续续的召唤声,她讨厌这声音,虽然先前这是她自己选的铃音。一个听上去像是孩子的声音说了一串她听不懂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随后电话断了。这年头有那么多像孩子的声音,她想着,把手机放回拎包。“时髦,娃娃铃音,”费尔说过,“听上去兴许有些怪。”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饼干的边缘,又把糖包撕开。刚才外头已经暗了,现在又亮了起来。门口的人开始散去。那天下了一整夜的雨。
“又没斩获?”进门时费尔总是问。他担心的是那些曾搅得她不安的无常和意外的东西,有一两次他还带回来关于哪里有职位空缺的唬人消息。但即便在他最体贴、最温柔的时刻,他也在琢磨着什么。对费尔来说这很糟糕,迟早是,那是肯定的。
她的手机又响了,他说他吃中饭的时候买了芦笋,他在一家店里看到的,看上去不错,也不贵。昨天他们说到了芦笋,这东西正当令;他不买的话,她也会去买。“正从电影院里出来呢,”她说。她说自己刚才又看了一遍《大路》。一小时前他给她打过电话,他说,可她关机了。“行了,是啊,当然了。”他说。
这种事一般为时六个月,因为会有些东西变得不对劲:她的午后情人说的,对于这类风流韵事他懂的要比她多。而且,就像他一直清楚的,六个月超过一点点,他就会回到妻子身边。自那以后,他还保留着这个房间,在这种团聚稳定下来的时候——或者万一要是不合的时候——但他的行李不再放那儿了。在凯瑟琳看来,没有了他们,这房间显得有点大,还有点昏暗。
“你为什么爱你的丈夫,凯瑟琳?这一切之后——他怎么接受你?”
“没人能回答。”
“你们相互躲着对方,你和他。”
“是的。”
“你害怕吗,凯瑟琳?”
“怕。我们俩都害怕。我们会梦见她,我们看见她死了。如果谁做梦了,一早起来另一个就会知道。我们知道,但不说。”
“你用不着害怕。”
他们从没有在这个房间里吵过架,哪怕是稍微一点也没有,但不想吵架,也并不意味着意气相投。或者说是无法相互理解,也就让它这样去好了。凯瑟琳没有问,既然这个房间为了某种目的还是属于他们的,那么婚姻是否能够稳定呢。她的露水情人没有逼她说出她依旧避而不谈的那些事。
“我想像不出他的样子。”他说,但凯瑟琳并不打算描述她的丈夫,只说他的名字很适合他。是个姓,她说。
“你真了不起,你知道。还爱他这么深。”
“可我人却在这儿。”
“或许我就是那个意思。”
“十之八九,人们不知道他们做事情的缘由。”
“我羡慕你的认真劲。我会为此爱上你。”
有一次,他又得走了,她站在后面。那天他匆匆忙忙的,她还没收拾好。“把门撞上就行。”他说。
她听着他在楼梯上噼啪噼啪的脚步声,想起那个老太太说她听得出费尔的脚步。费尔的律师会在法庭上质问她是否确信这点,他还想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因为上几次要听到脚步声,她人必须每次都在楼道里,而这显然不大可能。他会暗示,她花在公共楼道里的时间显然要比在她自己家里的多。他还会惊讶于一个路经的陌生人会给人留下如此清晰的印象,要知道,任何偶然的相遇持续时间都不会超过片刻功夫。
独自待在房间里,又不想离开,凯瑟琳便又爬回了几分钟前刚离开的床。她把被子拉上,虽然并不冷。窗帘还没有被拉起来,她很庆幸它们没有被拉起来。“那姑娘我不怎么看得上,”两个警察走后费尔说,“但是我有一种别样的方式喜欢她。我不得不这样说,凯瑟琳。对不起。”他给她端来咖啡,让她坐下。有些男人就是那样,他说。“我们不过是说说话。她告诉我一些事。”那种姑娘每次应门都想投机,他说;他哭了,凯瑟琳知道不是为那姑娘,也不是为他自己。“哦,是的,我理解,”她说,“我当然理解。”她说她理解同一个漂亮妓女的这种肮脏关系,就如同她说她不能生育时他也表示理解一样,他说没关系,虽然她知道那有关系。“我拿珍贵的东西做冒险。”她丈夫羞愧地喃喃自语,随后又承认欺骗她也是一种刺激。是出于刺激,凯瑟琳明白了;欺骗、偷情的秘密就是刺激。刺激也宣称它的权利。
两个警察后来又回来了。“您确信那个细节吗,夫人?”他们问。接下去,又不知道问了多少遍,重复那个日期,听她重复说一般是七点差十分这个时间。费尔那时不想知道——现在还是不想——她为什么要那样回答,为什么一遍又一遍地肯定他比实际时间早回来九十分钟。她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是为什么,除了说是出于类似直觉这种东西,还有就是她对费尔知根知底,就像了解她自己一样,无论他和那姑娘曾有过什么关系,都无法想像他会去杀人。当然——假如被问起她会说——那种关系令人心痛,他跟那姑娘在一起,即便他们只是说说话。“你们吵架了,先生?”高个子警察问道。看得出来有过一场争执,他坚持认为,你没有理由说没有吵过架,而且吵得不可收拾,可费尔不是那种吵吵闹闹的人,他摇摇头。在他的回答里,他没有辩解很多,除了说自己对这起死亡负有责任。他没有否认自己去过那里。他把想得起来的去那里的细节都说了。他承认那里留下的指纹是他的,他们什么也不信。“您敢肯定吗,夫人?”他们再次问道。她的直觉加强了,带着疑虑,即便他们的暗示是可笑的。是的,她可以肯定,她说。他们背书似的讲了一通他们的那段话,就逮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