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一个午后
作者:王伯信/译
嘉斯明认为他会与众不同,绝非平庸之辈;决不会身着裁剪得体的衣服,头上却反戴着一顶棒球帽,或者像卢基·吉格斯一样蠢笨,或者当他试图说话时,像达雷恩·芬恩一样舌头先发出咯咯声。她不可能猜测到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所知道的就是他不会像他们一样。他可能令你想起《边缘战士》中的鼓手,不管他叫什么名字,或者使你想起电影《救姜怪医》里的阿尔。然而车站上的这个男孩哪个都不像,而且他也不是孩子,根本不是。
除了她自己之外,他是唯一一个独自等候的人。广播里发布着哪趟车即将到达,哪趟车就要开出,他对此好像不感兴趣。有人进来时,他也不抬头看一眼,也不朝她这个方向瞥一眼。如果最后什么也没发生,嘉斯明知道自己就不得不厚颜无耻了。她称自己厚颜无耻,是因为她这样做无异于厚颜无耻。如果你死要面子,你就什么地方也去不成,你一生就得一直在小餐厅里给那些开货车的端茶倒水,擦桌子洗盘,被动吸入他们抽的烟,伤害自己的身体。“好了,好了,安吉,你不厚颜无耻。”她还只有五六岁的时候,在小卖部拿了人家的枣椰子或者巧克力棒,并趁妈妈不注意,不管三七二十一打开包装,她妈妈看到以后时常这么责骂她。
“你把这个拿给摆货架的妇女,你告诉她是怎么回事,承认个错误。你真厚颜无耻。”她妈妈总是以这样的方式来结束对她的斥责。“你只能看不能动,丫头。”她站着不动,也从不朝摆货架的妇女走去,只是把她拿的不论什么东西随便放到玉米片或者厨房清洁纸的后面。嘉斯明是她给自己起的名字,因为她特讨厌安吉这个名字,她认为她长大以后,这名字叫起来太俗。“噢,啦——嘀——嗒!”就是她母亲对她的厚颜无耻的巧妙而迅速的回答。“听听我们大小姐的。”她劝霍尔拜说,试图把她的现任丈夫扯进这无聊的口角中来。但在霍尔拜被扯进他们这桩不宜继续的婚姻中之后,他早已有了教训,对这档子事很敏感。她母亲乏味地评论说,你拼写的Angie(安吉)不对,末尾少了一个“e”,是该死的穆斯林的拼写法。她母亲不在时,霍尔拜就说,尽是一堆废话:“你那么拼写你的名字适合你。”他劝她说:“你该怎样拼写就怎样拼写,坚持下去。”嘉斯明认为她母亲是个暴戾的女人,她知道霍尔拜也有同感。
“对不起。”嘉斯明走到那男的落座的地方说,“我叫嘉斯明。”
他冲她笑一笑。他长着一张瘦削的脸,满嘴的牙齿都拥挤在嘴巴前面,浅黄色的头发留得很长,法兰绒裤,茄克衫。这让她感到意外。茄克衫是那种海军蓝斑点花纹的,领带是灰色的,鞋子不是那种软运动鞋——总体上看起来很整洁。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年龄。他可能有三十四五岁,或许更大些。从聊天热线上的声音听来,她想他更像19岁。
“想喝杯咖啡吗,嘉斯明?”
他说话的当儿,她感到很兴奋。在聊天热线上,他第一次喊她嘉斯明时她就有这种感觉。后来,昨天他说为什么他们不见上一面时,她又一次产生了这种感觉。
“是的,当然。”她说。
他总是面带微笑。聊天热线中,不是在第一次,可能是在第三次或者第四次时,他告诉她说自己是整天乐呵呵的那种人,他问她是不是也这样。她说是,尽管她知道她不是。她是那种一天都没精打采的人。霍尔拜刚来住进她家时她就听见母亲这么说过她。后来,她母亲不在时,霍尔拜问她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她说没有。霍尔拜又问:“想你爸爸了吧?”当时她7岁。
“想进里边吗?”当嘉斯明和那个男的走进麦当劳时,他提议道,“麦当劳东西还凑合吗,嘉斯明?”
在他递给她一只汉堡的时候,她说只要咖啡。他说已经给她买了。她父亲发现她母亲和霍尔拜搞上的时候,他走了。她母亲说她才不在乎呢,但是六个月后她让霍尔拜娶她,是因为她和嘉斯明的父亲还没离婚时就被撞见了。
“我喜欢麦当劳的东西。”那男的端着咖啡走过来说。
他微笑着。她不知道在柜台旁边他是不是也这样一直微笑着。她不知道他叫什么。三周前,她第一次在聊天热线上听到他的声音。“我叫嘉斯明。”她说。她期待着他也告诉她名字,但他没有。
“我差不多能断定你的年龄。”他说,“几乎从和你的谈话中我能断定。”
“十六。”
“我也认为是十六。”
他们坐在挨着窗户的柜台旁边。外面人行道上是你推我搡的匆忙过客。这条街上不许行车。
“你真美。”他说,“嘉斯明,你真美。”
其实她真的不美。她不能称之为美。但是,无论如何他是这样说的。他不知道是否还有类似的他特别喜欢的溢美之词。看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他回想着,想像着她用稚嫩的小孩子的急促不清的声音说话,就像他知道他有一套与人周旋的办法一样,或者说他有一套与生俱来的很省事的办法。
“你以为我会更年轻些吗?”他问她。
“是的,也许。”
她轻轻耸了耸肩,或者说她柔弱的肩膀迅速地抽搐了一下。她穿的带帽子的上衣并不脏,但已经褪色了,是洗褪了色的,要是其他女孩子可能早就扔了。
“我喜欢你身上的小饰品。”怕她不明白他指的是别在她粉红色的质地有些单薄的上衣上的胸针,所以他指着说。她胸部平平。他可能会说他也喜欢,因为这是事实。正如很早以前他就学会的,事实不等于现实。他代之以一笑。她裸露的苍白的两腿像剥了树皮的嫩枝。他记得他以前也这样。她穿的是桃红色的高跟鞋。
“这没什么。”提到胸针时她说。她又抽搐似的耸耸肩,或者说差不多就是痉挛了,尽管他知道不是痉挛。“一条鱼,”她说,“照理应该是一条鱼。”
“很好看,嘉斯明。”
“霍尔拜给我的。”
“那,霍尔拜是谁?”
“我妈妈和他结了婚。”
“你爸爸呀,是吧?”
“根本不是。”
他笑了。在他们的一次聊天中,他问她是不是很好看,她说也许吧。从她说话中,他猜出她不很好看。但他们追求的是梦想——把什么都夸大。是啊,人人都这样。
“嘉斯明——我们聊天的时候,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大吗?你以为我多大?”
“听声音你不是小孩子。”她说。在她鼻子的一边有一枚鼻环,一只耳朵边上刺穿的窟窿眼里也挂着一枚小圆环。他不知道她的肚脐眼上有什么。他想问,但他知道不能问。他想闭上眼睛,设想有一个微微闪亮的小东西安放在那里,但他还是一笑置之。她的头发平直,没有卷曲,因为用了一种染色剂,因此显得亮光光的。
“你有烦心事。”他说,“我原来就想你是这种人。我能判断出你有烦心的事。”
她又耸耸肩,双手握着咖啡纸杯,好像为了取暖。她问他有没有工作,他说有,在司法界。
“司法界?和警察在一起?”她显出一副激动的样子,充满恐慌的眼睛不安地四处张望着。他想,他可以握住她的手,这是很自然的,但是他忍住了。
“法院。”他说,“有什么争议,有什么麻烦,我得提出诉讼。不是警察,和警察没关系。”
她点点头,紧张的表情渐渐褪去。
“你当护士吧,嘉斯明?照顾人。我看得出你会照顾人。”
当别人问起他时,他总说他在法院,而且通常说他能看出她们会照顾人。
金矿是一个他熟悉的地方,他们去那儿玩老虎机。他说他总是赢,不过今天他没有赢。他不在乎。他不像吉格斯,输了钱就大吵大闹。他不说整个事情都有定数。好运、背运都由他说。
“别,你拿着。”她不得不说明她已经没有钱了时,他说。最后她收下了他给她的那枚两镑硬币,在那儿他们输得一塌糊涂。玩起抓斗来,他操纵灵活,运转自如,知道什么时候放开金属齿,不要急于关闭,直至确信抓着了猎物为止。他给她抓到一条项链。他说,他过目了一下那儿所有的东西,都是些一次性使用的——糖果,首饰,骰子,三副纸牌,两把小刀,跳舞的洋娃娃,米老鼠,还有一些装饰品。抓着项链后,他又一次转动升降架,问她这一回要什么。但,这一次抓斗的金属齿关闭得早了一点点,猎物轻轻动了一下,就砰的一声错了过去,抓斗滑了回来。他们在金矿待了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