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月之记忆
作者：［日本］鹤阳子 作 姚东敏 译
“根据研究发现，原来疼痛的中枢是视觉、触觉、与疼痛相关的累积信息和记忆等相互影响的产物。”
“疼痛的记忆……”
“是的，更深的就复杂了，我也不是很清楚。”冬美笑了，“不知道心理疗法之类的管不管用。不是不想去学校的孩子早上肚子疼那种。是生理方面的，比如有自己也无法说清的心结之类。听说过什么没有？”
给她这样一问，志保稍微有所保留地回答：“什么都没听说。”
仅凭极为有限的信息，冬美的猜测竟然出人意料地一语中的。
“给你一说，感觉清晰多了。”
“嗯？是吗？呵呵，是在夸我吧。不过，和那样的人住隔壁，真得多加注意哦。”冬美拿餐巾擦了擦嘴。
“哎，还有一个从学长那里打听来的地方呢，我们去吃果汁冰淇淋吧。”
冬美拎着大袋子，志保跟着她走向日头渐弱的柏油路。
暑假已经所剩无几，志保等着图书馆开门，在外借录像带的柜台上找瑞子看的带子。电影、动漫往里有个电视系列节目专柜，意外迅速地找到了“生命”这盘带子。只是这个系列有五盘，每盘两集，志保不知道瑞子看的是其中哪一集，只好拿了前两盘走向录像室。和上次见到瑞子时一样，人很少，志保坐到里面一个座位上放录像带。第一集是“起源于大海”，画面中出现了还满是二氧化碳和氧气的火球般的地球。志保快进了一些片断，凭瞬间的记忆搜寻着瑞子看的那个场面，可探索生命从融入大海的众多物质当中产生的过程很有意思，志保不觉间竟认真看起来。
第一集是地球从大海中出现，经过二十亿年，由氧气产生有生命的细胞。第二集是五亿三千年前，生物爆发性地在大海中发生了多样分化。在长有脊椎雏形的皮卡虫残存的地方，通过化石的发掘探寻在进化的必然与偶然间穿梭的生物的形成。
志保基本上没快进，饶有兴味地看完了这一集。还是没看到瑞子看的那一幕。已经过了快一个半小时，可志保产生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趣，甚至想找不到就哪天再来，整个看一遍。放进第二盘带子，随即出现暗夜中的大海。黑暗中隐约可见陆地，天空悬挂着又白又大的月亮，有滑溜发光的东西在蠢蠢欲动。给出的特写是那生物随着光的强弱时而发白时而发绿，志保意识到这就是瑞子看的那段了。得来全不费功夫。
录像继续播放，第三集的标题“鱼类的登陆作战”出现了。这是三亿六千万年前，鱼类经过一亿年的进化过程，终于登上陆地的最初的生物——鱼石螈的CG视频。面对崭新的未知环境，为寻求生存的场所，鱼类进化了。首先，地球上出现了河川，为了生存在这里，脊椎出现了。然后为了保护受陆上重力压迫的内脏，肋骨变得发达，登陆的条件已经齐备。第三集也已接近尾声，开头出现过的鱼石螈再次映现在屏幕上。根据化石复原而成的鱼石螈是种长得像鲵、身长一米多的生物。大象般的脚上长着浅纹的趾，鳄鱼似的嘴，一双圆目，在淡淡的月光下一副如今依然想实现登陆大计的样态。最初看上去像海的地方其实是河岸水边，正朝着已经登陆成功的枝繁叶茂的植物丛爬去，从未经历过的压力作用在身体上，也许是因为痛苦，鱼石螈看上去像在呻吟般地流着眼泪。这里也有情感丰富的背景音乐效果，总之是非常令人感动的一个瞬间。志保无比确定，瑞子看的就是这个场面，这个结尾的场面。这只身拼命尝试登陆的滑溜发光的生物身上的什么让瑞子如此恸哭呢？这正是谜团所在。志保对于追究瑞子所看的影像这一点深感踏实。画面一转，开始演示透出明亮光线的人类体内的胎儿。背景解说讲述着人类在胎内进行的生命进化，以影像来展示胎儿出现腮、手指最初呈蹼状等情形。
“子宫是孕育胎儿的海洋。出生后的初啼是第一次呼吸到空气的证明，同时也正是从子宫这个海洋实现登陆的瞬间。”
从子宫这个海洋登陆……伴着格外激情的音乐听着解说，志保发觉自己的右脸颊无意间流下了一行热泪。
进入9月，为准备新学期考试，学生纷纷回到校园。志保有好几篇论文要交，也开始准备起来。始终不得要领的是中世文学讲读的论文，正处于难以将支离破碎的构想完整组织起来的阶段，进展迟迟。去书库见过俊介，可他也正在忙着查东西，自从搬家以来还没好好说过话。俊介主攻古代文学，瑞子主攻上代文学，而志保计划写中世文学方向的毕业论文。她觉得自己对中世说话日本对童话、神话、传说等的总称。文学的兴趣正在逐渐清晰，说话文学中以佛教说话为中心的各个故事穿透了文本里井然有序的一排排铅字，撼动着自己。由普通大众口口相传的故事在某个时间以文字的形式记载下来，从而形成了说话文学，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其中渗透了很多人的印象，口传故事里刻上了群体怀有的幻想和想像力的痕迹，拨动了志保的心。某个时代的人们是怎样通过想像力描画那个世界的呢……
志保又通读了一遍上课所发的资料。起源于印度的传说中有月鼠、月兔、斑足王本生故事中的王名，音译为迦摩沙波陀王，又作斑足王、驳足王、鹿足王。、独角仙人等条目，活字印刷的各种资料经剪切粘贴排在一起。志保想起自己上课时就对月兔的传说有特别的印象，于是选了在世界各地广为流传的这个月兔传说的起源作为研究题目。
帝释天佛教的护法神之一。变身为老年人向动物乞求食物，为了满足其要求，兔子自行投身火中填饱了老人的空腹。这个故事在很多经典中有大同小异的讲述，兔子或者单独出现，或者和狐狸、猴子、獭等动物一起出现。志保才刚入门，对于佛教的起源和传承历史等几乎一无所知，然而查阅资料后发现，这个故事作为印度经典的佛本生故事被记载了下来，究其原因，可以理解为其本身原为释迦的本生谭，也就是释迦所说的“我的前世乃是这只兔子”。这是个因果物语，这只兔子慈悲为怀的菩萨行为使释迦由此开悟，修成正果。汉译经典中，《大唐西域记》从佛本生故事中引用了死后把兔子的遗骸带上月亮、将其行为传承后世这一章节，成为月兔传说的根源。
志保受到故事里兔子自投于火的部分极大冲击，她以无法言喻的感情闭目冥想那幅场景，不觉全身瑟瑟发抖，而且觉得自己毫无防备地被这个不容置疑地讲述的转世物语束缚住了。
志保想起了在冬美的房间读到的关于记忆形成的记述。语言和意识由大脑的记忆技能支撑，在大脑被称为海马①的部分，许多信息形成电波信号集结在一起，在新的大脑部位保存起来，成为记忆。一个词语要被记住，同一信息需要重复很多遍，这样的话，转世这个复杂的概念是什么信号传达汇成的呢？要由多少的物质、电流，以怎样的速度，多少次经过神经细胞的各个角落，人才能理解所谓轮回转世的世界呢？
志保脑海中浮现出光波形成漩涡、曲折流转的情形，又觉得一股热流冲上来，脸上发烧。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世界中的这种享受，同谈论流行服饰、电影、恋爱时的享受不可同日而语，强烈地抓住了志保。冬美敏锐地觉察到了志保的这一微妙变化，开玩笑说她都快超凡脱俗了。
（责任编辑 沈维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