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1期
浅析凌家滩、红山文化玉龙、玉龟的文化内涵
作者:陶治强
【摘要】凌家滩文化和红山文化是新石器时代晚期两支代表性文化。细梳两文化的内涵,可发现它们在构成方面有很多相似之处,如都存在祭坛、神庙、聚落、贵族墓地和大量精美的玉器等。而尤为引人注意的是两地都有玉龙、玉龟的出土,且制作精致,栩栩如生。本文以玉龙、玉龟为论述的主角,再结合两文化的其他遗存,浅析了龙、龟文化的社会内涵及其产生的时代背景、民族心理和史前社会后期呈现的若干特点。
一
凌家滩文化和红山文化是新石器时代晚期两支代表性文化,都以其丰富多彩的文化内涵蜚声海内外,引起众多学人关注。细梳两文化的内涵,惊奇地发现它们在构成方面有很多相似之处,例如都存在祭坛、神庙、聚落、贵族墓地、大量精美的玉器等。而尤为引人注意的是两地都有玉龙、玉龟的出土,且制作精致,栩栩如生,不仅是艺术品,更富有深厚的文化底蕴。
龙是中华民族的象征,又是中国历史文化的信息载体。龙文化是中华文化的血脉和灵魂,又是中华民族发展的映照。然而龙并不是自然界真实存在的生命体,它是上古先民智慧的结晶,集体的创作,是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古代文献对龙的形象有过描述,《说文解字》:“龙,鳞虫之长,能幽能隐,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入渊。”[1]《尔雅》:“角似鹿,头似蛇,眼似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2]凌家滩玉龙的器身扁平,首尾相连,吻部突出,有须,头上有两角,身上阴刻交错线似鳞状(图一)。红山文化的玉龙主要有两型:一是纤细的“C”形龙,代表器物是1971年在内蒙古翁牛特旗三星他拉村发现的一件。这件玉龙吻部突出略上翘,嘴紧闭,鼻端截平,有对称的双鼻孔(图二)。二是猪首形龙,嘴部前突,两爪与嘴平,颜面皱纹多道,嘴作啃地状,有獠牙外露,三角形耳竖起,两睛突起,尾呈勾形,身像猪匍匐在地(图三)。
龙是古人创造的神物,是虚与实的结合,在自然界应有其具象物的存在,即其祖型的存在。马克斯·缪勒、库恩、布留尔均认为,神话和宗教的神都是自然物和自然现象的人格化[3]。闻一多《伏羲考》论证龙是一种“化合式的图腾”[4]。体察凌家滩玉龙的面貌,笔者认为它是由蛇的身驱、牛的头、鳄鱼的鳞综合而成的。而红山文化玉龙则是由蛇的蟠曲体、马的长鬣、猪首等选择、幻化的结果。东汉王充《论衡》写道:“龙或是似蛇,蛇或是似龙。”[5]《山海经》则说:“轩辕之国……人面蛇身,尾交首上。”[6]可见龙的化合与蛇有着密切的关系,蛇是龙形构成的主体。张步天先生在《中国历史地理》中说:“距今7500~5000年,气候温暖潮湿,年平均温度比目前高2~3度,降水量比目前多500~600毫米,这一时期处于第一温暖期,淮河流域是一片水乡泽国。”[7]而在东北红山文化区,当时也是河流纵横,地表植被茂盛,毒蛇猛兽时常出没,它们与古人类的生存息息相关。人们一方面捕获其入食,另一方面也常受到它们的侵害。“南方人树居,北方人穴居,都很害怕蛇,一直到成文史时期,见面时打招呼,不是‘吃过饭没有,’而是‘无它乎?’(没有碰到蛇吧?)。”[8]“罗马人说,‘恐惧’是神的第一个母亲,恐惧也是‘敬畏’,导致民族崇拜心理产生,龙就是蛇的‘尊化’。”[9]然龙是多种生命体的艺术加工,在其创作过程中,被人们想象成具有巨大力量和无限功能的神秘动物,先民常常“功利性地”祭祀龙,取悦龙,以实现他们的祈求愿望。
龟是自然界中真实存在的生命体。随着社会的演进,在先民的观念中,它已不仅仅是普通的动物,而是上升为先民意识形态中的灵物。《大戴礼》记:“介虫之精者曰龟。”[10]《礼记·礼运》说:“麟、凤、龟、龙,谓之四灵。”[11]《雒书》说:“灵龟者,玄文五色,神灵之精
也。”[12]《尔雅》也记有神龟、灵龟、宝龟、文龟、筮龟等。龟在古代具有富贵、长寿、宝物、神灵、先知等丰厚寓意[13]。1987年安徽含山凌家滩遗址[14]贵族墓M4出土有玉龟一件(图四),透闪石料,灰白色泛黄,由背甲和腹甲两部分组成,中间夹有玉版一块。玉版亦为透闪石料,牙黄色,两面精磨,长方形,体扁薄。玉版两短边各对钻5个圆孔,一长边对钻9个圆孔,另一长边在两端各对钻2个圆孔。玉版上刻一大圆,内有小圆,小圆内有八角星纹。大、小圆之间以直线平分为8个区块,每区域琢磨圭形饰一个,在大圆外沿玉版四角各琢磨一圭形饰(图五)。M4位于墓地南部中轴线上,墓中出土玉器多达上百件,其中有钺、斧、勺、璜、璧、人头冠形饰等大型高档礼器。红山文化牛河梁遗址[15]第二地点积石冢第21号男性墓发现玉龟壳一件(图六),另外还伴出有兽形牌饰、双联璧、箍形器等共20件,此墓应为贵族墓。在牛河梁第五地点第一单元积石冢发掘了一座老年男性墓,墓内随葬玉器7件,其中墓主头两侧各置璧1,右胸侧置勾云形佩1、箍1,右腕套镯1,双手各握龟1(图七)。龟是神灵之物,当显示墓主人为掌握神权的巫者。由此可见,至少在凌家滩、红山文化时代,龟已进入原始宗教的精神领域,渗透到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这也很好地说明,龟文化在我国史前时期已经存在,并且“雄踞灵物之位达一千余年”[16],可谓是渊源流长,底蕴深厚。
凌家滩、红山文化发现了大量与宗教活动有关的遗存,充分说明了当时人们对祭祀活动的重视,而且宗教仪式和程序呈现规范化、复杂化。龙、龟在两文化祭祀遗址中不约而同地出现,应与当时的宗教观念和活动有关。笔者结合有关文献记载和考古材料,把龙、龟的象征意义和宗教功能归纳如下。
1、云、雨等自然力的化身。《左传·襄公二十一年》:“深山大泽,实生龙蛇。”[17]《论衡·龙虚篇》:“龙者云类,……龙乘云雨而行。”[18]《管子·水地篇》:“龙,生于水。被五色而游,故神。欲小则化如蚕躅,欲大则藏于天下,欲上则凌于云气,欲下则入于深渊。”[19]晋人孙惠《龟赋》说:“有辎衣之大夫兮,驾云雾而翱翔,风雨为之电奋兮,五色赫以煌。”[20]在农耕经济时代,人们靠天吃饭,所以对雨神的化身——龙及龟崇拜,以期呼风唤雨,控制灾害,保障五谷丰登,人间太平。
2、权势和至尊、至贵、至富的标志。司马祯补《史记·三皇本纪》说:太昊伏羲氏“风姓,……蛇身人首。”[21]《列子》叙述庖牺氏、女娲的形象为“蛇身人首”[22],传说中的盘古、尧都与龙有联系。《黄帝出兵诀》:“帝伐蚩尤,到盛水之侧,有元龟衔符从水中出,广三寸,表一尺,于是帝佩之以征,即日擒龙。”《尚书·夏书·禹贡》:“九江纳锡大龟。”[23]《史记·龟策列传》:“记曰:能得名龟者,财物归之,家必大富而致千万。”[24]凌家滩、红山文化墓地中随葬玉龙、玉龟的男性墓主人,应是氏族中的特权贵族。河南濮阳西水坡蚌塑龙虎墓中的男性墓主人,有学者认为是政教合一的巫师[25]。
3、高寿、凶恶、强力、先知等的象征。后羿断修蛇于洞庭,古希腊的赫拉克里斯“十二劳绩”之一是杀死多首雄虺。这里的修蛇、多首雄虺就是凶恶、强力的象征体。《淮南子》说:“龟三千岁。”[26]《尚书·大禹谟》谓:“鬼神其依,龟筮协从。”[27]《逸礼》说:“龟者,阴虫之老也。……老者先知,故君子举事必考之。”[28]
4、寓意着蕃育、生命轮回等。传说附宝感北斗而生黄帝,女登感神龙而生炎帝。蛇本身就具有土地、性(男性/女性)、蕃育力、性欲望、生命(力)/死亡等象征意义。坎贝尔《神话意象》指出,蜷曲或盘旋纠结的龙蛇,既能代表着团旋的元气,亦即泰初的“混沌”(CHAOS),也能象征无始无终,生生息息,即随时随地的回返自身,不断地“生—死—生”的无穷力量[29]。对红山文化玉猪龙的祖型,有学者坚持“胚胎说”[30],应是依此意义推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