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格外轻盈的放肆

作者:吴景娅

的偏见:未婚怀孕,既使在当时的美国也是绯色事件,何况发生在两个多少有点名气的人之间。
   原来,张爱玲的性爱,也是自顾自的,有着横了心的凛然。
   想起她从香港赴美前的那张照片:侧面、低头,眉眼有无尽的淡愁。淡愁里却有跃跃欲试的锋芒。女人的骚其实一直潜伏于她矜持的态度里,暗香撩人如梅花的功夫,却原来最势不可挡了。
   我总在想,张爱玲性的最高境界该是无言的,手语的。而她却碰到两个饶舌的家伙。胡兰成身体的男性魅力实在有限,擅长的不过是言辞。老头子赖雅也以热带风暴的烈度,成为话语王者。他语言的强大掩盖了身体的衰老,以及心理的怯弱。甚至,他怕了张爱玲肚子里的孩子。他说:愿意担任张爱玲的丈夫,却不愿再做一个婴儿的父亲。
   张爱玲干脆利落地做掉孩子,迅速成了赖雅夫人。一切都行云流水,简洁、清爽:张爱玲一贯的风格,不小慈悲,不小儿女。
   谁也不知,张爱玲第一次也是永远地诀别自己的母亲情愫时,真的没有背过身去,黯然神伤?
   但我断言,她与赖雅长达10年的婚姻生活,大多时候做的是无性夫妻,尤其是赖雅中风后。
   张爱玲当年是怎么写七巧来着:她试着在季泽身边坐下,将手贴在他腿上。声声逼季泽:你碰过你二哥的肉没有,你不知道没病的身子是多好的啊……
   没有性爱滋润的七巧,哭泣的时候也是恐怖的:背影一挫一挫,金钗乱颤,简直像在翻肠搅胃地呕吐。
   张爱玲这样哭过吗?以中年的盛体面对老迈、中风的男人。她的悲悯注定她的克己,任劳任怨。东方女性的精神,让她可以无畏地奉献,从身体到才华,以及时光。而这一切,接近圣洁了,可圣洁得悲情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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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兰成说张爱玲是临水照花人。仔细去想,这样的女人孤寂得可怕,所能得的,不过是水中影——看上去很美,却是美得没有关怀。她的欲望和激情也是一直默默不得语,哪怕在她早些年的文字里,太冰清玉洁,不食烟火。几乎没有性描写的张氏爱情读本,虽也缠绵,却缺乏骚入骨髓的抓狂。
   写《同学少年都不贱》时,张爱玲已是5O多岁的老妪。远离奢华、光耀,也自绝于男人,真正是清寂啊。她的《同学》已不谈情说爱了,懒得。甚至,都淡了写男女纠葛的心思。倒是写了人生得意而冷漠的恩娟,提及学生时代的女爱人芷琪,却“几乎泪下”——女人对女人的一往深情,男人哪懂?
   《同学》中的同性恋虽多在精神,实值不得骇异。但里边的女人看女人,也是春色无边,总会盯牢乳房看。谁的大了、低了,就会穷凶极恶地、怨愤地来一句:“给男人拉长了的。”
   这样的“粗口”好几次从小说里拱出来,很得趣的样子。还有,教会学校的优雅淑女,背地里却鬼鬼祟祟地研究好菜坞女星私处的“雌雄卵”,以及男女性交的场景。
   那个芷琪,情色得天不怕地不怕。她绘声绘色讲其表姐表姐夫的性交,说“你不知道男人在那时候多么可怕……那东西不知有多么大,吓死人了。”
   捂住作者的名字,不敢相信,这直截了当的东西真是张爱玲写的。曾经,她的月亮如此优雅地穿梭于我们的柳暗花明间,美得不寒而栗。她的眼神总与手势同在,居高临下,斜睨,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而5O多岁的老女人了,没有男人出没,张爱玲的放肆格外轻盈。春色无边的笔触也是对青春的哀悼——性欲压制的青春,荒芜的青春啊。
   张爱玲等了半辈子,就是候着这样的痛快。这是对胡兰成的反弹,对赖雅的反弹,对那个欲说还休的张爱玲的反弹……
   如果,夜深忽梦少年事,张爱玲会惦记些什么?恐怕不会是与某男在书斋的语言撩拨;亦不是温州深巷里的恩怨情仇。她的上海滩和美国的康桥,都不驻扎乌鸦。枕边,又有谁惟余笛影……风花雪月对她来说,从不可靠,稍纵即逝。她曾以为很喜欢的男人的废话,后来才知,那真是废话啊,于生活一点也不知冷知热。也许,肌肤曾有的相亲,最最低微的肉欲却是温暖的、踏实的,用它去顾惜老年的人生,也算曾经苍海,曾有巫山云雨了。
   50多岁的老女人了,张爱玲的欲,春风吹又生,芳草碧连天。
   可是啊,这样的碧色,这盛大丰盈的碧色是要呼风唤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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