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从舒婷看诗歌的荣与耻

作者:李美皆




  《凹凸手记》一文中,舒婷说:“如果你还没有收拾起旧日记本、旧相册等心爱小物品,在另一个家里找到专用抽屉,还没有公公婆婆小叔子小姑子之间的复杂关系,没有亲生小宝贝的牵衣绊腿,不知煤气用完或抽水马桶堵了,冰箱里前天和昨天的剩菜如何处理这样那样的烦恼,你就不能算已透彻做女人的精义。”但是,舒婷以上所言,就是做女人的精义了吗?做女人的精义仅止于此吗?舒婷在《文学女人》中有这么一句话:“我有心跟她说说我的儿子,但她跟我说的都是爱情。”口气里当然是对只谈爱情、不谈儿子的不以为然。可是,一个女人,为什么不可以既谈儿子,又谈爱情呢?
  世俗的幸福为什么总是容易使女性变得平庸?女性有没有可能在获得世俗幸福的同时,仍然保持内心的矜持、隽永和张力呢?这个问题也令人困惑。普拉斯、伍尔芙倒是保持了内心的张力,但她们疯了,自杀了。这也许永远是一个矛盾和两难?
  谁活出了女性的理想状态呢?冰心?凌叔华?这也是一个很难给出确切答案的问题。
  幸福的家庭与成功的事业很难统一于女性一身,这是公认的。世俗的幸福似乎很容易限制女性的创造力,而男性却很少因为幸福而使自己的创造力缩水。这是为什么?
  我倾向于是由于女儿性的退化。完美的女人性应该是女儿性和母性、妻性的统一,因为女儿性是最为自我、最为贴己的,而妻性和母性却更多地指向他者。所以,女儿性的退化,必然导致彰显女性灵魂魅力、实现女性内在自我的那种欲求消失,代之以责任、义务等大量外在的东西。女性的内在完全被外在所遮蔽和覆盖了。从画上来看,西方的圣女很少是淹没于家务之间的,她们常常在圣泉边上。也许为了使女性的自我意识不致沦落,每一位女性都应该在心里为自己保留一处圣泉,时常洗涤,以免被俗务涂抹于无形而毫不自知。
  散文是一种太真实的文体,太容易显露一个人的境界。舒婷是先诗后散文的。舒婷1969年插队时开始写诗,回城做繁重的临时工时依然坚持。写诗十年,1979年正式发表了《致橡树》,命运从此改观。1980年,舒婷调到福建省文联从事专业创作。舒婷是幸运的,在朦胧诗人当中,她最先得到了有限度的认可,最先发表诗作,最先得到出版诗集的机会,最先得奖,最先进入作家体制内,并享受着体制内的优越性。舒婷太幸福了,以至于幸福得不能写诗了。进入作家体制后,舒婷的诗歌创作道路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1982年到1985年,舒婷因做母亲而搁笔。1985年以后,舒婷自言“诗到后来再无足观,只好改走偏锋写散文”。舒婷还曾坦言:“其实我80年代发表的诗歌,大多数是70年代写出来的。”
  舒婷说:“诗歌是青春期的流感,来势迅不可防,热度一下蹿得很高,然后很可能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正是给自己做的总结。有人说,十年的时间段就能看出一个诗人是否有生命力。信夫。
  舒婷后来也发表过诗作,但数量、质量皆不如前,美丽忧伤的诗风也不再了。舒婷的诗歌创作,可以说是始于艰困,终于幸福。舒婷写《祖国呵,我亲爱的祖国》时,正在灯泡厂当焊锡工,构思这首诗的时候,滚烫的锡水烫得她满手是泡,正可谓“位卑未敢忘忧国”。然而,拥有了专业作家的创作条件之后,她却写不出原先水准的诗来了,甚至干脆不写了。除了让人发出“苦难出诗人”、“不经忧患,诗赋不工”之类的感喟之外,还让人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作家体制就是一个让诗人很难再写诗的地方。
  舒婷自言“被称为诗人是一种机遇”。她说:“我很幸运,到今天仍有很多人记得我,应该感谢那个时代,在那个时代我中了一个大大的彩票”。“1988年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在给我们专业作家评职称的时候,我就被评了个一级作家。从写诗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我总共发表的诗歌也只有一百多首。能被称为诗人,对我个人来说是非常惭愧的”。舒婷还是非常直率的。
  是的,尽管舒婷基本上已经不写诗了,仍然因其朦胧诗人的声誉,在国内外享有相当地位。舒婷等于用“痛哭一晚”换来了“展览千年”,让人不得不惊叹她的一百三十余首诗歌的含金量之高,以至于享用不尽。1985年后,舒婷频繁地应邀出国访问。她作为中国作家代表团的成员,到过西德、美国、意大利,还以个人身份被邀出席了法国、荷兰等一些国家的诗歌活动。她的名字,与中国当代文学一起开始走向世界。不过,当她作为诗人走向世界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基本不写诗了。
  舒婷的出游时代是和散文时代同时来临的,她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嗡嗡嗡,嗡嗡嗡,飞到西来飞到东。舒婷出席了多少笔会、诗会、诗歌节,恐怕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了。成都庙会、焦作笔会、尖峰岭诗意之旅、增城挂绿诗会、普陀山笔会、彝良采风、上饶诗会、内蒙诗会、北大诗歌节……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四面八方。即便如此,在《笔下囚投诉》中,她还写道:“但愿诗会笔会的未来主持者不要读到这篇文章。因为偌大中国,还有许多地方我没有去过呀”。
  甚至,在江苏宿迁的一个酒文化节上,有人还“意外地发现了舒婷的身影”。报道称,舒婷谈对宿迁的感受:“宿迁是一个有着良好发展前景的城市,有着美好的明天,这个城市也将回报给人们以美好的生活。”舒婷说,在《新华日报》上看到了宿迁建设“生态宿迁,绿色家园”的消息,如果按照这种理念坚持下去,宿迁将大有用武之地。舒婷笑谈自己并不喝酒,却关注酒文化。舒婷表示,“洋河”、“双沟”名气很大,无论到中国哪个角落都会有人知道,但对宿迁我并不熟悉。希望宿迁能够抓住这次名酒节的机会,把宿迁人民的美好心愿推出去,让宿迁走向全国,走向世界。最后,舒婷祝愿名酒节一次比一次办得更好。
  在国外被问及中国的诗歌状况时,舒婷回答:诗歌回到了它们自己最初应该具有的那种状态。假使十几年前二十几年前,在我们这一代人中间,利用诗歌成名的机会去上大学,找一份文化馆的工作,去谈恋爱成功或者获得其他什么好处,这是可能的。那么现在写诗,回到一个非常本真的状态,纯粹是个人的体验,不能把诗歌作为一块敲门砖,得到诗歌以外任何一种东西了。那么现在的诗人写诗,是诗人为了他自己的需要,也许这样的诗歌才是最真正的诗歌。其实在全世界,没有哪一个国家哪一个诗人是可以靠写诗谋生的。用写诗来获得他的啤酒,他的面包,或其他什么,因此诗歌已成为更为民间的东西了。
  因此,舒婷真该庆幸自己在一个文学上升的年代及时地掘到第一桶金了。
  已经告别诗歌的舒婷对于自己的诗歌是一个什么态度呢?舒婷跟陈村曾经发表过一次对谈,对谈中,舒婷说:“前不久在网上看到有人批评这首诗都是空话,现在看来也有道理,但当时‘四人帮’倒台,年轻人对祖国的未来充满希望,我的心情正是那样。”陈村说:“你现在还有什么感想呵,比如说读以前的什么《祖国呵,我亲爱的祖国》?”舒婷说:“这不能读,受不了,受不了。”陈村问:“自己也受不了啊?”舒婷说:“自己也受不了。”
  诚然,《祖国呵,我亲爱的祖国》属于舒婷诗歌中的高音区,但是,也不至于让自己如此地受不了吧?舒婷的“受不了”,一方面,可能是通常所谓的悔其少作。另一方面,可能跟诗歌当下的“行情”走低有关。舒婷说:“早年,如果有人打伞在微雨的海边‘徜徉’,有时还怜惜地扶起被踩倒的野花,人们便叫他诗人。如今再看到这种人,大家都掩鼻而过,迭声喊酸”。在这种诗歌形势下,极力揶揄自己的诗歌,极力撇清自己跟诗歌的关系,当然是有必要的了。但是,窃以为,毕竟那是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何必如此功利呢?
  在《红草莓诗人》中,舒婷说:“我和天琳认识源于诗,这是无可变更的悲惨事实,人们把我们叫到一块儿来,就因为女诗人的缘故。否则她还不是在果园里挖树坑天天完不成定额,我焊完我的灯泡把手指焊出一个个五瓦小水泡。幸亏后来我们在聚首时光,渐渐忘掉了诗是什么东西,只余女人两字足够彼此将丈夫孩子扩张为两部大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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