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从舒婷看诗歌的荣与耻

作者:李美皆




  不禁愕然,舒婷就这么以丈夫孩子为荣、以诗歌为耻吗?诗歌就这么不能让舒婷自豪吗?
  的确,舒婷曾多次表示过自己做贤妻良母的愿望:
  “我尽量做个好女儿,好妻子,好媳妇,好母亲,只好不惜亏待自己。”
  “固然庸俗可笑,我认为我本质上还是位家庭妇女。”
  “作为一个女人,我是比较有家庭责任感的,我的想法就是做一个好的母亲,好的妻子,我对孩子、对家庭的付出,从来都是放在比诗歌更重要的地位。现在跟一个90岁的婆婆住在一起,一直都是一个家庭妇女。”
  “他(指丈夫)嘲笑我缺乏宗教信仰。我小声小气驳他:‘从前,文学是我的信仰,成家之后,丈夫孩子变成我的宗教了。’有位厦门女同行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舒婷从根本上就是一个家庭妇女!’旁人传话,我反而欣然承认,大有知己难逢之感。”
  而关于诗歌,舒婷说:“年轻时,诗是我的全部,但时间改变了我,诗没那么重要了,但文学依然是我的最爱”。这样的“最爱”,可能只是一个心理安慰罢?而“诗没那么重要了”,才是最切实的。
  因此,舒婷对于家务的义无返顾和对于诗歌的绝不固执便恰成对比了。
  关于后者,舒婷说:“只要一阵小风不对我的方向,我便有足够理由不写诗”。
  关于前者,舒婷说:“结婚十多年来只烧糊过一次饭,即使是这仅有的一次,我也深恶痛绝。这样败坏的记录,我十分懊丧”。“若是我,婆婆、丈夫、儿子围坐一圈等开饭,哪怕天塌下来,我也一手擎着一手紧握锅铲”。
  我敬佩舒婷是一个贤妻良母好媳妇,深知做到这些不易,但同时,也遗憾她的过分引以为自豪。好像对她来说,最不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写诗。甚至,曾经写过诗,都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正如她在《红草莓诗人》中所说。那几乎是以女诗人为耻,以母亲、妻子、儿媳为荣;以写诗为耻,以做家务为荣了。
  这就难怪舒婷面对诗歌青年的虔诚和崇拜,为什么会尴尬和苦笑了,似乎被人揭了短处,似乎这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当下,以嘲笑诗歌为荣,以敬仰诗歌为耻,的确已经形成一种默认的诗歌荣耻观了。但是,值得回味的是,更用劲嘲笑诗歌的,其实往往是诗人自己,诗人的自嘲远远大于来自他者的嘲讽。
  连舒婷对于诗歌都如此不以为然了,诗歌还怎么可能赢得人们的敬意呢?酸腐的诗和酸腐的诗人是有的,但以嘲笑诗歌来证明自己的不酸腐,似乎也没有必要。人们对于诗歌的敬意,其实就是对于灵魂的敬意。如果一个时代全然丧失了令人肃然起敬的诗歌的灵魂和精神,那将是可悲的。
  这也许就是躲避崇高的结果。
  躲避崇高在特定的时期曾经发挥过积极的意义,但矫枉过正以后,便必然导致“追逐平庸”成为一种潜在的流行心态。曾经,作家是高高在上的,走下圣坛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但消解神圣是为了确立真正的神圣,而不是不加区别地消灭一切神圣。没有神圣、没有崇高的结果,就是失去正确的价值判断,以世俗为荣,以玩世不恭为荣,必然导致作家境界的走低。以至于显示自己世俗的一面,已经成为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俗得堂而皇之,俗得天经地义。
  舒婷在一篇散文中写道:“再没有比聊天这种方式更容易使女人接近了。聊天的内容往往从衣服始,到孩子止。女政治家或许例外?”
  舒婷在另一篇散文中还写道:“1986年单枪匹马去美国闯江湖,常有人探问:回去写文章吗?答:不。忍不住有了一点文字,自己很是惴惴然。幸亏它们发表后无声无息,稿费因此花得大方。”这些话,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中国当下文学,已经被世俗化的瓶颈卡住了。有人说,“90年代以后,如何在一个技术化与世俗化如此彻底,放弃了抒情与唯美品质的世界上写诗,是一个非常急迫的问题”。是的,在一个日益庸俗化、商业化、娱乐化的时代,以一种绝不娱乐绝不媚俗的精神参与到文学、文化乃至社会生活中来,是多么高尚的一个文化选择。
  当然,有些作家的媚俗是不无故意的,他们不愿意别人太拿他们当回事,所以才故意不拿自己当作家看,竟而至于以不拿自己当作家为自豪。他们以为这叫平常心,事实上,本来就很稀松平常,何必急于证明自己的平常心呢?他们以为大家希望看到自己名人身上普通的一面,事实上,他们已经使自己太普通了,大家恰恰太想看到他们不普通的一面了。文化的皮现在已经昭然若揭,中国的文化中又从来不乏庸俗,因此,当下文人完全没有必要担心自己有过于高雅之嫌了。本来就没人把你当不俗,你也就先别忙着展现自己凡俗的一面了,如同“现代”尚且达不到,不必忙着苦恼“后现代”的问题一样。
  对于一个女诗人来说,放下身段固然重要,但也没必要以做一个俗女人为荣。舒婷在散文中写道:“无论在感情上、生活中我都是一个普通女人,我从未想到要当什么作家、诗人,任何最轻量级的桂冠对我简单而又简单的思想都过于沉重”。她的“普通”的目标实际上已经达到了,误以为自己尚不普通的,也许恰恰是她自己:“其实我也和一般女人那样俗气,每每想到青春不再,就要频频倒吸冷气。”虽然承认俗气是一样的俗气,但并没有把自己混同于一般女人。
  当舒婷竭力不拿自己当诗人看时,还应该意识到两个尴尬的问题。
  其一,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必要以诗人的名义去享受那些不言而喻的尊荣呢?舒婷自我定位为“退役诗人”,但在中国国情下,“退役诗人”享受超过“现役诗人”待遇的情形太多了。
  其二,如果她不是诗人舒婷,她的散文会如何?许多诗人的散文,常常就不过是对其诗人名头的延伸。
  舒婷说:“我不愿做盆花,做标本,做珍禽异兽,不愿在‘悬崖上展览千年’。这就是为什么我总也深刻不起来的缘故”。但舒婷也说:“桌上堆积的约稿信,了无爪痕的稿纸,深夜催稿的电话,都触痛着作为女作家那部分的我”。希望她经常受到这样的触动。
  在这些地方,舒婷都表现出了她的坦诚。我们期望曾经搅动诗坛的舒婷重返诗坛,而坦诚无疑是重返的前提。舒婷也有过这样的表示,自己的不再写诗“跟近几年的诗坛不景气没有关系,一个真正爱好诗歌的人是不会因为诗坛不景气而不爱诗歌的,但她也不会为了写诗而写诗,那样无异于无病呻吟,只要有激情、有冲动,她就会将诗歌继续写下去”。
  最后以舒婷的诗句来作结:
  假使我有尊保护神,
  假使我要合眼祈祷,
  假使有谁的手指在我的墙上写了一行字,
  那只能是——
  我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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