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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志清的丧钟为谁而鸣

作者:李美皆




  关于夏志清,他的《中国现代小说史》的勒口上写着:夏志清是西方汉学界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先行者和权威。英文代表作《中国现代小说史》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上具有开创性的意义。作者以融贯中西的学识,宽广深邃的批评视野,探讨中国新文学小说创作的发展路向,尤其致力于“优美作品之发现和评审”,发掘并论证了张爱玲、张天翼、钱钟书、沈从文等重要作家的文学史地位,使此书成为西方研究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经典之作,影响深远。
  这基本上就是我以前对他的了解,可能也是大多数知道夏志清这个名字的中国人对他的了解。对于这个名字,我一直是带着崇敬的,甚至将其视为普罗米修斯一般的人物,因为他把现代文学研究的解放的火种带到了中国。2007年1月11日的《南方周末》上有篇夏志清的访谈,我拿到便看,看了便想:为保留对夏先生的尊崇计,真希望我没有看到这篇访谈。这是一个典型的“见光死”,或曰“口开神气破”。
  从这篇访谈中可以知道,夏志清是一个说话经常需要问号和惊叹号的人:“哎哟!你的个子真高!以前只是外国人高,现在中国人也这样高了,真是了不起!”“你的头发这么长多久了?现在允许的吗?”“南京大戏院还有吗?”“国泰、大光明、大华、美琪大戏院还在吗?”“这个相机要多少钱?这么贵!要小心,纽约会有人抢的。”“不用闪光灯吗?还可以拍得这么清楚,真是了不起!”
  这些问句和惊叹句可以反映出,夏志清对于当下中国极端无知,他似乎把国人依然想象成东亚病夫,把中国依然想象成东北的邻邦,把上海依然想象成半个世纪前的冒险家的乐园,那么,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更不要谈“与时俱进”了。对于全球化,人们似乎存在着一个认识的误区:全球化就是西方化,就是中国要去了解世界,而世界不需要了解中国,所以,中国对西方的无知是保守和闭塞,而西方对中国的无知则恰恰相反;中国对西方的无知很丢人,西方对中国的无知不仅不丢人,反而很长脸。对于夏志清这样一个老者,所有的落伍我们当然都可以当“不知者不怪罪”来加以原谅,可是,这样一来,他的学术判断的准确性,就不能不让人产生怀疑了。夏志清是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中国现代文学的发生刚刚完成,尚未走远,对于中国现代文学的反思,还需要在历史的延伸中深化。可是,这么多年来,他根本就没有好好了解过中国,对于中国现代文学还有什么发言权?断裂的文学研究只能导致片面的判断。
  这些问句和感叹句还可以反映出,夏志清对于当今世界极其隔膜,一个数码相机,居然导致他那样的好奇,还赶快招呼夫人来看。连张艺谋电影里的中国山里娃都已经知道的东西,置身纽约的夏志清竟然不知道,实在匪夷所思!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夏志清本来知道,但他愿意模仿一种年少无知、好奇心重的样子,因为他觉得这样可爱。如果是这样的话,更不能不让人对他的学术判断的严肃性产生怀疑了。
  夏志清可爱处还不仅如此,他对记者说:“夏济安死了以后,我给他的信都保存好了,一封都没有少。不像张爱玲把我的信丢了一大半。他的日记生意好得一塌糊涂,9个月的日记写的是他如何爱女学生的事情。鲁迅、郁达夫的日记都很差,都是空的。《夏济安日记》重版以后,销路很好。大陆也出过了,你去买两本。帮我捧捧场。”
  这话实在太孩子气。孔子说:“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关于八十如何,孔子没有说,因为他没活到那么大岁数。从八十有六的夏老先生的表现来看,八十似乎可以说是:“仿童言无忌,当可爱。”老人家的放纵和撒娇,诸如跟儿孙打牌时耍耍赖什么的,都是无伤大雅的,模仿一下童言无忌,小辈们当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只是那末两句,委实让人替他难为情,“大陆也出过了,你去买两本。帮我捧捧场”。您以为这话从您老人家嘴里出来,就不是庸俗了吗?一样。原来他贬低鲁迅和郁达夫的日记,都是为了帮乃兄的“生意”捧场。谈论中国文学时,夏先生那么高蹈,可是,高蹈了一番,落到私事上,却恁般低俗,落差恁般大,自己不怕跌坏吗?
  记者问张爱玲晚年不再写作是不是跟创造能力衰退有关系,夏回答:“……她一方面身体不好,没有钱,靠稿费,靠版税,而且她不肯写,名气太大了——我的身价不同。普通的人写一篇小文章没有关系的嘛,有的人名气大了以后,会觉得这些文章用不着我写的。……她其实可以找一份稍微清闲一点的工作,做设计师她也可以的。这个事情她真的喜欢做的,那时美国还没有很流行中国人做的衣服,做起来不得了。”对于张爱玲的不肯从俗和随喜,夏先生是颇有些不以为然的,因为他本人非常乐于从俗和随喜,他把“普通的人写一篇小文章没有关系的嘛”贯彻到自己身上,就成了随便说说话给老兄捧捧场,“没有关系的嘛”。
  对于张爱玲把他的信丢了大半,夏老先生似乎也有点孩子似的懊恼,懊恼的原因,当然是书信集出不全了。只是不知张爱玲对此是否感到遗憾,因为到底怎么丢的并不清楚。在后面的访谈中,夏志清自己倒是说道:“她没什么朋友,她只感激胡适,别的人她不提的。我和宋淇这样的朋友,她都不大提的。”“我请她吃饭,她不来。”
  有个作家曾经在一篇文章中提到,最恶心张爱玲晚年写封信还要煞有介事地保留底稿,处心积虑地为书信集的身后出版做准备。说得真是痛快。张爱玲那些信件,除了证明她生命的枯槁之外,实在并没什么价值。偶尔有一两句对某人某事的小牢骚小刻薄,因为写时就想着要留给后世去出版的,想也是对着历史而发的了,那尖刻便近乎发嗲,想想不免令人发笑。不过,张爱玲的聪明,的确是预支到死后了,今人不是果然把那些书信捧得跟什么似的了吗?今天这里“出土”了一批,明天那里又“出土”了一批,一有动静就是一个整版的大事件。
  对于流芳千古,夏先生是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的,访谈所配的照片上,夏先生笑容可掬,把“集夏志清学术成果大成的英文版《中国文学论集》”双手捧在前面,俨然劳模的大红花或“文革”时的“红宝书”。夏先生似乎设计好了要以这样的pose在历史中定格,照片上夏先生那煞是自得的意态,实在让人忍俊不禁:这老小孩,倒也蛮可爱的。
  夏老先生流芳千古的意识似乎特别强烈,后面的访谈中,他说:“最好像乔伊斯一样一生只有几本书,最占便宜呀。”“一本书主义”在中国一点都不新鲜,早就提过又批过,然后不了了之了。夏先生这一观点,对于作家实在是一个误导。“十年磨一剑”应该是一个有益的创作态度,而不是具体的做法,写作是一个自然的进程,作家如果刻意去追求“十年磨一剑”,恰恰是削足适履。夏先生所说的“占便宜”指的是什么呢?当然是流芳千古了。可是,作家若是老想着流芳千古,就难免会举轻若重,乃至于把自己压死了。
  谈了这么多,最终当然还是要归入学术的正题。在学术问题上,夏先生访谈中令人生疑处有三:一是对于中国现代文学乃至整个中国文学的评价,二是对于鲁迅的评价,三是对于自身的评价。
  对于中国现代文学的评价,夏先生说:“中国的白话诗,中国人都不承认。这个最吃亏了。小说我捧了以后,大家承认了一点。中国的戏剧只有曹禺出名,别的人都没有啊。中国电影大家捧场,给大家一点希望。但是像张艺谋这种人捧的人太多了,美国人的批评不严的,所以很难讲,美国人讲的生意好的不一定是好片子。所以最后讲好坏,还是要我们中国人自己决定的,自己的良心决定的,中国文学只有中国人自己讲。……现在要讲研究世界文学,只讲中国就没有意思。”
  此话漏洞百出。
  “中国的白话诗,中国人都不承认”——这一判断是根据什么做出的?
  “这个最吃亏了”——谁或者什么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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